一個木盤被女人托舉着送了過來,輕盈盈的放到了徐齊賢的面前。
木盤上有一個海碗,碗邊還有幾碟小菜和幾隻小碗,碟子中精緻的擺放着幾樣野蔬,小碗裡面則是裝着一些蒜泥,醋,還有一種暗紅色的醬料,聞之略有些嗆鼻,沖沖的,但卻濃香撲面,卻是将茱萸調制後做出來的,茱萸又叫越椒,味辛,在沒有辣椒的唐代,也可以代替辣椒了。
女人也不說話,也不給介紹,隻是将木盤放在徐齊賢面前,然後當着徐齊賢的面,把小蝶中的野蔬倒在大碗裡。
大碗裡寸寬的面條蓋上了野蔬之後,白綠分明,十分美觀。
女人再把小碗裡的蒜泥,蔥段,熬過的醋,還有那暗紅色的辛料倒進大碗蓋在了面上,最後回身舀出一鐵勺滾燙的菜油,示意徐齊賢往後靠了靠,接着手腕一翻,一勺滾燙的熱油就一把潑到了面頁上。
頓時,随着一陣“滋滋啦啦”的油燙聲,一時間周圍空氣中濃香四溢起來。
徐齊賢的喉頭不停聳動,眼睛直勾勾盯着被夏鴻升伸手拉了過去的大碗,雙手蠢蠢欲動,恨不能立刻一把搶奪過大碗來大快朵頤。
夏鴻升慢條斯理的用竹筷拌勻面條,然後将一碗地道的油潑面重又放到了徐齊賢的面前。
徐齊賢迫不及待,捧起大碗深吸一口氣,似乎陶醉其中,挑起一筷子面條放進嘴裡,眼睛霎那間變亮,繼而哧溜哧溜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徐齊賢下筷如飛,用風卷殘雲都不能來形容徐齊賢吃面的速度,一海碗面條,徐齊賢在盞茶時間内就全部吞進了肚子裡面,吃的“次哈次哈”,大汗淋漓,末了意猶未盡的用力将碗往桌子上一拍,朝着女人大喊一聲:“夏家嫂嫂,再來一碗!
”
夏鴻升聽這話差點沒一屁股蹲地上,本來嫂嫂就實誠,這一大海碗可是貨真價實的一大海碗,一碗裡面就足足有兩斤面條了。
油潑面這東西雖然好吃,但是油太大,味道又辛烈,可不敢給他再吃了,傷了脾胃可就有他難受的了。
夏鴻升連忙端上一碗面湯遞過去,原湯化原食嘛。
徐齊賢灌下了半碗面湯,這才心滿意足的擦擦嘴,由衷的長歎一聲:“這才是吃飯啊!
夏師弟,為兄覺得自己這十幾年吃的根本就是豬食!
”
夏鴻升聽了撲哧一笑,将米酒往他面前推了推,說道:“嘗嘗,這個叫米酒,雖然也有酒味兒,但是清甜潤口,不容易醉人,用來消食挺好的。
”
徐齊賢拿起碗來抿了一口,頓時眼中又是一亮,放下了碗來,對夏鴻升說道:“這米酒味甘而軟糯,清香可口,的确好喝,哈哈,夏師弟……”
夏鴻升看着擠眉弄眼的徐齊賢,笑了笑,說道:“放心,回去我把配料方子寫下來給你。
”
“嘿嘿,那為兄就卻之不恭了。
夏師弟,你不知道,這油潑面真是好吃,跟變戲法兒似的,看着也過瘾,又好看又好吃,米酒更是适合家母和姐妹們小酌,馬上伯父就來了,他家那倆小的,嘿嘿,這次為兄非得饞翻他們!
”徐齊賢笑的十分無良,夏鴻升都替他伯父家的那兩個小孩子感到不平,這倆倒黴孩子,怎麼就攤上徐齊賢這麼一個堂兄呢,看來這一次來兇多吉少啊!
不過,這是别人的家事,而且看的出來徐齊賢雖然看起來如此,但是心裡卻是很愛護他們的,哪裡輪到夏鴻升說話,夏鴻升看徐齊賢也吃飽吃好了,于是就沖徐齊賢說道:“徐師兄,飯吃完了,咱倆談談正事兒。
徐哥,想賺錢麼?
”
“啥?
”徐齊賢一愣。
夏鴻升伸出舌頭舔舔嘴唇,喉頭勾動,目光灼灼的盯着徐齊賢,重複道:“我說,徐哥,你想要賺大錢嗎?
!
”
那架勢,跟跑傳銷的人似的。
“小弟也不瞞着,徐哥,小弟有幾個賺錢的門路,不管哪一個,成了都能讓你我成為富甲一方的主兒。
”夏鴻升坐正了身子,慢條斯理的喝一口米酒,向徐齊賢說道:“這幾樣東西,徐哥見過一樣,還有一樣現下還沒有完成,等出了樣品再讓徐哥看看。
就說徐哥見過的那樣,就是今天那種茶葉,徐哥自己也嘗了,也看到顔師和先生們的反應了,這門技術現在還隻有我知道,連我嫂嫂都不會。
徐哥,你說要是我把這種茶拿出來賣,會怎麼樣?
小弟家中赤貧,沒有那麼多本錢,也找不來人幫忙,所以隻能找人合夥來做。
咱們鸾州城裡,有這個家底兒的小弟看來隻有兩家,除了徐哥家裡,就隻有那白建之家裡了。
隻不過,那白建之人品不行,小弟看不上。
按說,隻要願意跑遠一些,跑到洛陽城裡,那也不乏能投資的得起的人,隻是,徐哥對小弟一直恩義有加,所以小弟想回報徐哥,所以這才決定跟徐哥家裡合作。
徐哥,這事兒你且不必多想,回去把我的話轉告給徐叔叔即可。
然後照我教你那法子,把我送你的那些茶葉拿出來些讓徐叔叔嘗嘗。
想必徐叔叔就會心中有數了。
”
“夏師弟,我們是讀書人……”徐齊賢一聽,眉頭就有些皺起來了,不過說了半截就不說了,夏鴻升之才遠在他之上,這一點徐齊賢心裡清楚,所以這話他說出來,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夏鴻升呵呵一笑,說道:“徐哥啊,小弟說句不中聽的話,家裡也沒見徐叔叔有什麼官職在身,幹過什麼事情,整天裡做些什麼,徐哥你再清楚不過。
可是你家裡那麼大的家業,那麼多下人要養活,卻能夠錦衣玉食的,你也不想想,要是徐叔叔沒有暗中的産業,你們這一大家子能夠過上這種日子麼?
徐叔叔為了名聲,所以不說,但是不代表沒有。
信不信,你家的産業一定挂的是你家的管事,又或是管事家兒子的名頭。
徐哥不要糾結這個,隻把我的提議告訴徐叔叔即可。
”
徐齊賢本想反駁,但是想了想,也确實覺得夏鴻升說的有些道理。
父親整天在家裡閑着,不是讀書寫字,就是養花種草,沒看過幹什麼事情。
可家裡确實從沒為這吃穿用度愁過。
夏鴻升後世的時候年近而立,這種事情再清楚不過了,哪個做官的家裡沒有點兒暗中的産業呢,以前在機關工作的時候,哪一個領導家裡不是支着小舅子,弟弟的名義做生意的。
徐齊賢既有一個當官的伯父,恐怕他父親就是他伯父暗中的代理人。
再加上,徐齊賢既說過他伯父是前隋的大官,隻是戰亂之後,唐朝建立,他是前隋官員,受到牽連才重又從縣丞做起的。
像他這種前隋的餘官,在這種新朝初立的時候是最沒用安全感的。
以徐齊賢家裡條件,卻蝸居在這小小的偏僻的山城鸾州,說不定就是他伯父布置在鸾州城的一條退路。
夏鴻升現在手裡有技術,茶葉的市場前景也極好,但是夏鴻升缺的是中間的渠道。
生産的渠道,銷售的渠道,這些是夏鴻升所沒有的,倘若徐齊賢家有自己的産業,那借助他們既有的渠道,就再好不過了。
自己提供技術,徐家負責生産和銷售,兩家雙赢,這樣很好。
兩人又閑聊了一會兒,開始親身實踐油潑面的人越來越多,位置就不夠用了,兩人隻得起來騰出座位來,徐齊賢也就告辭了,還說回去一定會把夏鴻升的話轉告給自己父親。
夏鴻升送走了徐齊賢,就站在那裡看着自己嫂嫂忙來忙去。
一個人到底是有些忙不過來了啊,也該找些幫手來了。
自己現下說通了顔師,雖然還是書院的學生,但是卻不必去上課,所以有時間幫助嫂嫂,無奈嫂嫂的舊觀念根深蒂固,死活不讓夏鴻升插手,就連洗碗都不行。
所以夏鴻升每每看到嫂嫂忙碌的不行的樣子,就滿心愧疚來。
小吃攤異常的火爆,生意好的很,一直到牙行的人催促了好多遍快要關坊市的門了,人們才從小吃攤周圍散去。
夏鴻升幫幫着嫂嫂收拾桌子和馬紮,兩人才一起推着小吃車回去了家裡。
“鴻升!
你真聰明!
這種木車和桌凳太方便了,又輕巧,木車太有用了,今天好多人跟我打聽是從哪裡弄來的呢!
”一回到家裡,女人就激動的向夏鴻升說道,她雖然一臉疲容,但是卻興高采烈,說完,激動的抱住夏鴻升的腦袋搖晃了起來:“真是老天開眼,我家鴻升怎麼就有一個這麼聰明的腦袋呢?
!
”
夏鴻升的靈魂早已不是什麼小孩子,哪裡受得了這種對待小孩子的親昵,當下就被弄的大窘,趕緊掙脫了開來,面紅耳赤的趕緊退開了好幾步。
“哈哈,小娃娃還知道害羞了!
嫂嫂去年還給你擦澡呢!
”夏鴻升的嫂嫂掩嘴吃吃的取笑了起來,正笑着,又像是突然想起來了什麼似的,趕緊跑去小吃車下面摸出一個包裹來,拿回屋子裡面往桌子上一倒,嘩啦啦一堆的銅錢來。
女人一文一文的數了起來,夏鴻升看着她,突然問道:“嫂嫂,你娘家還有人嗎?
”
女人一愣,擡起了頭來:“問這個做什麼?
”
夏鴻升說道:”嫂嫂,你一個人太忙了,這樣不行,身體會透支的。
咱家這邊是不行了,要是你娘家有人,咱們就雇來給你幫忙,一起招呼着攤子,咱們也不讓他們白做,給發工資。
“
“發工資?
”女人不明白了。
“呃,就是給工錢。
”夏鴻升解釋道:“小吃攤上的飯食會花樣越來越多,生意會越做越大,咱們需要信得過的人手。
”
“嫂嫂娘家,倒是還有一個弟弟,不過,已然成婚了。
”女人說道。
夏鴻升擺擺手:“無妨,嫂嫂,有空就叫他們過來吧,一家子都過來最好,這是親戚,絕不能虧待了,再賣一段時間,我教嫂嫂新的東西,現在這些就交給他們,以後嫂嫂就隻做新的花樣。
”
女人猶豫了一會兒,夏鴻升也不催促,良久,女人點了點頭,對夏鴻升說道:“鴻升,謝謝你,咱家的日子會越來越好,嫂嫂看你的本事,已經深信不疑了。
我家也是貧苦,弟弟早早的就是莊稼漢一個了,過的也很是清苦,嫂嫂謝謝你了。
”
“嫂嫂,長嫂如母,我可是你帶大的,這養活之恩,鴻升一輩子都難報,你這麼說,可真是叫我羞愧的沒臉見人了。
”夏鴻升趕緊擺手。
女人笑了起來,輕輕的點了點頭,油燈下的笑容溫柔而和善,溢滿了母性的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