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正漸漸離岸而去的李嘯船隻,看着那些猶是滿身都濺着鮮皿的明軍,正在船上手舞足蹈歡聲笑語,莽古爾泰的二兒子額弼綸,這名率領1000多名正藍旗鞑子兵匆匆趕來的統帥,怒火中燒。
額弼綸的身後,跟着達爾襄這名打了大敗仗的牛錄額真。
此時的達爾襄,一臉死灰狀,一聲不吭地跟在他後面。
“鞑子,爺爺們現在要帶這麼多首級要回去邀功啦,這大雪天的,就不勞爾等相送了。
”
“哈哈,鞑子,你們嫌命長的話,就遊過來爬上船,讓老子再砍幾顆首級回去,老子砍頭不收錢。
”
“鞑子,老子們渡海而來專門給你們超度,你們他娘的恁小氣,怎麼也不敲鑼打鼓相送一下,哈哈。
”
李嘯軍兵們望着岸邊一籌莫展的正藍旗援兵,愈發得意,放肆取笑挖苦。
長着典型滿族人的細長眼,一張長臉上布滿了刀刻般強硬的線條的額弼綸,看到這些明軍這般向自已大聲說笑,雖聽不懂他們的漢語,但他也猜到了,這肯定是挖苦罵人的話語,這張長臉瞬間漲成憤怒的紫黑色。
“全+≌,體放箭,射殺這些明狗!
”
額弼綸向正藍旗的援兵大聲怒喝。
幾百支銳利的箭矢立刻帶着尖利的嘯音密集飛射而來,李嘯的那些士兵早有防備,紛紛躲到摭庇之物後,額弼綸的齊射沒有對李嘯軍造成任何傷害。
兩番齊射後,額弼綸叫停了這種毫無意義的送箭表演,隻能無奈而憤恨地看着李嘯軍的船隻越行越遠。
此時,方勝從船舷後探出頭來,大聲笑着用滿語對岸上的額弼綸喊道:“額弼綸你聽着,不要再在這裡耽擱時間了,快些回去轉告你父親莽古爾泰,我大明官軍已踐前約,攻克了鑲黃旗的黃骨島堡。
要他快快發兵攻打皇太極,不要錯失了良機。
”
方勝言畢,便迅速縮回船舷之後,猶自竊笑不已。
額弼綸與一旁的達爾襄均變了臉色。
額弼綸臉上虛汗大起,心跳至少加速了十倍,他呆呆地望着滿是笑語歡聲的李嘯軍船越來越遠,一臉神色惱怒之極。
方勝的這番言語,實在是誅心而險惡,現在,額弼綸明白自已是褲裆裡抹大醬,不是屎也是屎了。
他下意識地瞥了達爾襄一眼,發現對方正用一雙幾乎噴火的眼睛望向自已。
達爾襄心中的憤怒比表情更甚十倍。
看來,這正藍旗确與明軍有勾結,不然這名明軍夜不收模樣的人,如何會對大金的高層内鬥如此清楚,如果還要說其中沒鬼,那真是再蠢的人也不會相信了。
可恨啊!
大金國自已出了内奸,引狼入室。
隻是沒想到,這樣的高層内鬥,卻讓自已的一百一十多号軍兵成為替死鬼。
“額弼綸,你這混蛋,今日之事,你如何解釋!
”達爾襄厲聲怒喝。
一個牛錄額真竟敢以這樣的語氣對一名甲喇額真說話,額弼綸身邊的親兵立刻火冒三丈,紛紛刷刷地拔出腰間雪亮的翎刀,作勢直指達爾襄和他身邊僅存的4名親随護兵。
額弼綸一聲冷喝,及時制止了惱怒的部下。
達爾襄可以不冷靜,但他卻不能不冷靜。
如果手下軍兵一怒之下将達爾襄斬殺,那他在豪格面前,甚至在天聰汗皇太極面前,隻會将自已越描越黑。
更何況,事情已到這個地步,縱殺了這名小小的牛錄額真,又複何益?
“明軍一面之詞,爾如何輕信?
”額弼綸強忍怒火,冷冷地回了一句,底氣卻是不足。
“一面之詞?
額弼綸,你還要在我面前裝傻嗎?
!
好,那我問你,這些明軍如何得知我大金内部之事?
如何會如此準确地知道在我黃骨島堡堡缺少兵将時發動突襲?
!
”
達爾襄愈說愈憤怒,他拔馬從岸邊的石塊上撕下幾張方勝費大廣等人所貼标語,大聲怒喝道:“如果沒有人告密,明軍如何寫得出這般煽動性的标語出來!
額弼綸,你說,明軍還能憑空想象出來這些話不成!
”
“夠了!
這夥明軍與所行之事确有蹊跷,但我可以告訴你達爾襄,我額弼綸行得正,站得直,對大金國忠心耿耿,絕無與明軍有勾結之事!
你信也罷,不信也随你便。
”
額弼綸是名典型的粗豪武将,對這鬥嘴皮子之事,實在不擅長,面對達爾襄的置疑,他解釋得頗有些語無倫次。
在他倆鬥嘴之際,達爾襄的壯達圖松與方才逃入樹林的下屬軍兵均已悄悄地回來了,他們人人臉帶畏怯之色,遠遠地呆站着,離正藍旗援兵頗遠。
内心滿是疑慮與憤懑的達爾襄,看了看包括自已在内,隻剩下二十多名的殘敗兵卒的全部守堡兵力,又看了看更遠處,猶自燒得火焰漫天的黃骨島堡,不由得心下又是悲從中來。
“額弼綸!
老子不想與你在此徒費口舌,今天之事,我會好好向和碩貝勒,好好向天聰汗禀告,你們這些勾結明軍心懷不軌的正藍旗,就等着大汗的怒火與懲處吧!
”
達爾襄将那幾張撕下的标語揣入懷中,又低聲告訴壯達圖松要安頓好殘餘士卒,再去普蘭店等處找些民伕,将地上那些無頭屍體埋葬。
随後,他狠狠地盯了額弼綸一眼,與4名親兵拔馬而去。
他向北邊奔去,目标,盛京。
在他拔馬北去之時,他不知道,額弼綸和他手下那些親兵一時間都對他起了殺心。
如果把達爾襄和他這些疲兵敗卒一起幹掉,應該是一件極容易的事,而且,還可以嫁禍給明軍。
親兵們熱切地望着額弼綸,期望他下達追殺的命令。
但一臉緊繃,額弼綸最終還是長歎了一口氣,讓達爾襄一衆人越行越遠,終至不見。
“主子,這達爾襄如此猖狂,為何不殺了他?
”一名親兵實在咽不下這口鳥氣,恨恨地問道。
額弼綸輕輕地搖了搖頭,一臉悲涼之狀:“這明軍一挑拔,我大金竟要如此自殺自滅起來,真真可歎又可恨!
我額弼綸不作這般親痛仇快之事。
再說,大汗的耳目與密探遍布國中,估計已知曉今日之戰事。
諸位,我等皆忠心為國,相信大汗定會公正裁處。
”
額弼綸的這番話,與其是說撫慰部下,倒不如說是安慰自已。
額弼綸發出了回軍的命令,全軍将士沉默回歸莊河城。
在回軍的途中,額弼綸悄悄地拉過自已的兩名親兵,悄悄地吩咐道:“将這石塊上與樹幹的标語收集一份,連同我即刻寫好的一封密信,加急送至盛京城中給我阿瑪。
”
兩名親兵連聲應諾,望着他們離開隊伍而去,額弼綸眼神迷茫而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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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士氣低沉,充滿了沮喪與憂慮的正藍旗援軍形成明顯對比的是,六艘李嘯的船隻是都是歡聲笑語不斷,軍歌此起彼伏。
獲勝歸來的軍兵們得意而自豪地互相說笑。
“哈哈,現在才知道,鞑子的本事不過如此!
縱無騎兵前來助戰,也最多隻能與我軍打個平手罷了。
”
“可不是咋的,那鞑首真是個慫貨,形勢不利便棄陣而逃,看看我們的統帥李百戶,自始自終未離戰陣,還殺得那些鞑子騎兵人仰馬翻鬼殺狼嚎。
”
“這鞑首如何能與我們李百戶相比,給我們李百戶舔蛋都嫌他不夠格!
唉,今天俺還是緊張了些,不然定能多殺幾個鞑子,也可以多為幾名戰死的兄弟報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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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船首憑高而望的李嘯聽到士卒們傳來的話語,心下既為這次難得的勝利而欣慰,又為死傷了這麼多軍中兄弟而頗有些感傷。
此次共死亡了68名軍兵,而那30餘名重傷員,又要再經過這樣颠簸的海上航行,以這個年代的醫療水平,李嘯估計其中最多隻能有2至3名傷員能得以活命,就是輕傷員都可能會有人因為感染或破傷風而失去性命。
那麼,自已戰死的将士數量,也将與殺死的鞑子數量平齊。
一個迷茫的李嘯在心中問自已,用這麼多軍中兄弟的性命,去換得自已這次“虎嘯遼東”偷襲計劃的成功,到底,值不值得?
這個念頭剛在心中閃過,另一個李嘯便在心裡大聲對他說道,當然值得!
在這個人命如雜草的明末之世,如果作為國家柱護的大明官軍都畏鞑如虎,人人都不敢舍命而戰,大明朝也基本上隻能坐等滅亡了。
若大明亡後,又無人挺身而出的話,最慘的該是那些普通百姓,他們将任由鞑子屠殺與蹂躏,剃發易服,苟延殘喘,中華大地會陷入了無盡的黑暗與屈辱。
如果所有的明軍都能如李嘯軍一樣,不怕犧牲地以命換命,那麼地大物博人口衆多的大明朝,不要說一比一的戰損比,就是三比一,五比一,甚至十比一的人命交換數,都足以将把土地與人口少得可憐的後金鞑子耗光了。
隻是戰争從來不是這樣簡單的數學換算。
而且李嘯也不打算繼續采用這個基本等于換命拼消耗的冷兵器作戰模式,因為這種模式,需要良好的後勤與巨大的财力作為保證,而這兩點,是現在缺錢缺糧沒有經濟來源的李嘯軍最缺乏的。
李嘯伫目而望,雙眼直視海天相接的最遠處。
時代在進步,在整個西方世界都在跨入**時代的大趨勢下,自已決不能抱殘守缺,以至如同後世的滿清一般,死守所謂的“騎射是滿州的根本”這樣荒謬可笑的理念,最終一條路走到黑。
李嘯軍的下一步建軍重點,應當是重點改進火铳、火炮、和火藥,早日将熱武器新兵種和新的作戰模式融入部隊之中。
這才放眼未來的正确方法,也是曆史前進的新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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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莊河通過沈陽的官道上,兩名親兵打馬如飛,飛揚的馬蹄将大團的白雪與黑泥連連帶起,随即迅疾地抛于馬後。
一路狂奔,人與馬皆疲憊不堪,卻絲毫不敢稍怠。
三天後,兩騎疾馳入盛京城内莽古爾泰的府邸。
身穿石青色五爪九蟒綢袍常服的正藍旗旗主莽古爾泰,呆坐在偏殿的上座上,臉上鐵青地聽完兩名騎兵氣喘籲籲地彙報。
“你兩人所言可是真的?
”莽古爾泰的聲音低沉而含糊,他拿着親兵遞過來的急信和那幾張撕下來的标語,手卻在不住的哆嗦。
那張久經風霜的黑臉上,外凸的橫肉也在不住顫抖。
勾結明軍襲擊海堡,這條有如驚天霹靂般的信息,有如一柄巨大的重錘狠狠砸在他兇口,讓莽古爾泰一時間頭腦一片迷蒙。
他無法相信這樣的事情是真的,卻又始終無法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這可惡的明軍究竟是如何得知自已與皇太極的恩怨,而能如此陰險地加以挑拔和利用?
“旗主大人,奴才豈敢胡說。
奴才的受甲喇額真派遣,晝夜疾馳,跑死快馬二匹,方得将此信送到。
甲喇大人說,請旗主大人速作決斷。
”一身肮髒的泥巴與雪水,透着濃郁汗臭味的親兵眼帶淚花,拱手言道。
莽古爾泰呆坐無言,半晌,方無力地揮了揮手,讓他們退下。
搖曳的燭光下,莽古爾泰一臉的憤怒與委屈互相扭結,漸漸地變成一種無可言狀的愁苦。
“老八,你這個混蛋!
你擅作威服,公報私仇,老子已被你革除了大貝勒名号、奪了我正藍旗五牛錄人口、罰了我銀子一萬兩,又遵汝之令在家中老實的閉門思過。
為何還是要這般不肯罷手,必要至我于死地而後快啊!
”
莽古爾泰手指虛空,放聲怒罵的人,正是此時的天聰汗皇太極,皇太極在老奴的兒子中排序第八。
莽爾古泰說到動情之處,語調發哽,眼中竟有淚光閃動。
良久,空寂的偏殿中,莽古爾泰的臉上閃過一絲冰冷的猙獰。
“老八,你既無情,那麼也休怪我不義!
”莽古爾泰從緊咬的牙齒中擠出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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