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原本的計劃是在長安逗留到秋收,但因為李麗質的緣故,加上皇帝已經眼不見心不煩返轉洛陽,于是計劃發生了改變,推後到了來年。
看似辦公多有不變,不過人在長安自然也有在長安的好處。
西域傳遞過來的消息快了不少,長安發生的事情,也迅速傳遞到了敦煌以西。
“三郎動作很快啊。
”
将暗碼翻譯過後,張德知道程處弼已經準備清掉河中東部北部二地的雜胡諸部,而且動作很快,且意外的堅決。
整個碛西臨時征發的民夫,超過三萬,敦煌宮上報給皇帝的數量是五萬,程處弼還是留了餘地的。
“哪個三郎?
”
“程三郎。
”
正在啃甘蔗的李麗質吃的腮幫子疼,老張讓她輕便點直接喝甘蔗汁,她覺得不過瘾,說是甘蔗啃了才有意思。
此時一邊的臉蛋已經麻木,都沒什麼感覺了。
“表哥人在河中,這一回,應該能回來了吧?
”
作為帝國的貴公子,漂泊“域外”這麼多年,長孫沖稱得上難能可貴。
甭管他本心是為什麼,隻論行迹,确實令人佩服。
當代耿恭之名,不算過譽。
“他此刻抽身不得。
”
“為何?
”
隆慶宮之主一頭霧水,有些不解,“拿下河中了,還有甚麼顧慮?
”
“且不說河中還沒有拿下,就算拿下,伯舒兄周圍雜胡,還要仰仗他。
若是伯舒兄離開河中,甚至隻是離得木鹿遠一些,那些雜胡心思變換就很有可能。
”
張德看着李麗質,難得嚴肅地說道,“一張嘴再怎麼能說,不打一場,别人不親身感受一下痛,是不會真正服氣的。
”
話裡有話,隆慶宮之主自然是聽得懂,她話鋒一轉,看着張德:“将來李氏如何,可能預料?
”
“能。
”
張德很是肯定。
進奏院的出現,就表明了一種新的意識形态誕生,有着迥異于李唐皇室的利益訴求。
而自從“王侯将相甯有種乎”這句話出現後,要麼殺皇族嫡系全家,要麼被皇族嫡系殺全家,沒有别的出路。
似眼下這種詭異的狀态,無非是強有力的君主遭遇了強有力的“組織”,處于一種微妙的平衡。
而張德本身,看上去風輕雲淡,也不過是刀尖上跳舞。
“九鼎”存在的本身,就是逼迫強勢君主暫時放棄戰争,實際上“九鼎”拿出來亮相,已經是一場沒有厮殺的戰争,而君主選擇了退讓。
暫時罷兵休戰不代表這就是和平,也不代表這是常态,沒有流皿的和平,隻存在于臆想之中。
老張自己有這個心理準備,但大唐上下有這個準備的人不多,上至達官貴人,下至販夫走卒,享受着暫時的“休養生息”,帶給了他們一種錯覺,平和的生活是理所應當的,是天生如此的。
眼見着張德嚴肅的表情,李麗質歎了口氣,倒是沒有讓她情緒進一步糟糕,反而恬然一笑:“如此說來,予倒是幸運的多。
”
“嗯?
”
張德一愣,“怎地這般說?
”
“有阿郎在,想來予也是太平無事的。
”
“誰有事,麗質也不會有事。
天生麗質嘛。
”
伸手輕輕地劃過李麗質的發絲,張德也是露出了一個笑容。
不管勝敗,李麗質都有人護着她,大約她口中的幸運,便是如此吧。
老張内心感慨一聲:真是個聰明的女人。
和李麗質那種略帶俏皮的溫柔不同,在旋渦中掙紮的其餘狗窩女人們,大概是沒有這樣溫柔的機會。
每個人都被各自的家族裹挾着向前,逼不得已,身不由己,又在感情和利益之間來回地徘徊,時而松懈,時而緊繃,難以有一刻的自由。
返回長安的“忠義社”骨幹,陸續在吊唁拜祭過杜如晦之後,便又回轉地方。
除了親自下場進奏院之輩,已經鮮有人還會前來長安。
秋收前後的長安城,充斥着極為熱烈的氣氛,不為秋收,而為秋戰。
“今天甚麼價!
”
“漲一文!
”
“有多少?
”
“襄陽米有十萬石,鹹陽糜子有五萬石。
”
“包馬隊甚麼價?
”
“再加三文。
”
“茶肆裡詳談?
”
“請。
”
“請。
”
糧行的大宗交易越來越頻繁,長安城外的馬隊駝隊也是一天一個價,或許有漲跌,但總體都在漲。
門路廣的商号早早地在敦煌拿到了官憑文書,至于能賺多少,全看自己本事。
此時的西軍,一支騎軍的消耗,抵得上五六支北軍騎兵。
但要說戰力,程處弼麾下騎軍能幹挺北軍十倍人馬。
除了糧行,毛皮行同樣都是大宗交易,河中作戰,入秋就要開始準備禦寒。
盡管西軍有自己的辎重老兵和工程隊,但三萬民夫的保護業務,不可能面面俱到。
除了毛皮之外,棉布行、毛布行同樣如此,長安城内各大行會的一次交易可能隻是數字。
但是隔了幾天,駝隊馬隊就會滿載着物資,前往敦煌。
而實際上,這些物資并不會發往碛西,真正發往碛西的物資,早在前年就已經囤積在了敦煌宮。
新到的物資,不過是為了填補庫房。
和弘文閣不同,進奏院幾乎全體院士都期望着西軍大打特打。
從帝國統治者的角度來看,追求那些毫無價值的土地,還要安排駐軍,還要消耗糧食,這是極為虧本的事情。
但對進奏院院士們的金主而言,唐朝的威嚴擴散的越遠,他們就越能從中攫取豐厚的利潤。
反正……仗不是他們去打的。
而為了榨幹最後一點利潤,進奏院内鼓吹“大唐萬勝”之輩不知凡幾。
雖說隻是很粗糙的“民族主義”意識形态,但它确實開始運轉着為其鼓吹之輩謀利。
原本樸素的“自豪感”,被進奏院院士的金主們塗抹了一層泛着皿腥氣的銅臭味。
看着複活的《長安日報》上不斷有新晉的進奏院院士發表文章,說什麼“拯救河中百姓于倒懸”,老張内心毫無波動,甚至還有點想笑。
“打吧,打着打着,總歸有不打的時候。
”
将手中的信紙扔到了爐子中燒了幹淨,看着飛舞的灰燼煙塵,張德神情很是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