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内,老關系的世交極多,光左骁衛這一脈,叔伯級的将校就有二三十個。
雖說一一拜訪才顯得有誠意,但老張還是沒那麼幹,畢竟張公謹的老部下都熟悉,行伍老兵,擺譜的有,但不可能這麼多人一起折騰。
再說了,備了厚禮,金銀銅鐵都有,看在開元通寶的份上,縱使有點小芥蒂,也差不多煙消雲散。
李震人也到了長安,見過面之後,本來老張還說去拜訪一下剛剛除職,閑賦在家的程知節。
結果李震直接表示不去。
“大哥,怎地不去?
”
“三郎既然跟他大人鬧翻,我們兄弟,豈能不共同進退?
固是有失禮數,但更不可失義氣。
”
張德一聽,覺得李震說的很有道理,當然是不是李績吩咐兒子這麼說的,也沒必要去深究。
除李震之外,張大象也在長安,張大素卻不在,也不知道跑哪裡厮混。
隻聽左骁衛的叔伯們說二郎去了甘隴,究竟到了哪個地頭,又沒有個準數。
“大兄,二郎去了甚地?
”
哥幾個相約在了春明樓,小酌一杯的光景,張德問了張大象。
“老郭那裡有個差使,大人總督湖北那時,給他謀了身份,如今應該是到了敦煌。
是庭州還是哪裡,就沒消息傳來。
”
“庭州?
豈不是碛北?
難怪……”
時間上有點差池,碛西程處弼那裡傳消息回來是很快的,因為走的是碛南沿線的信号機。
然而碛北是沒有信号機的,傳遞消息還是靠人。
再一個,張大素也不知道程處弼那裡有“秘法”可以迅速傳遞消息到口内。
“如今是都忙啊。
”
拿起酒杯,悶了一口,酒味寡淡帶着一絲甜味,是舊年的葡萄酒。
見他頗為感慨,身材越發胖大的張大象笑道:“怎地,操之還想閑下來不成?
”
“哪裡閑的下來,便是我想,恁多人指着我讨生活,逼着你不能閑下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
同樣感慨的李震也是拿起瓷質酒杯,自己滿上,然後湊到張德面前,兄弟二人碰了一杯之後,李震也是一口悶。
“想當年,咱們攪了皇帝的‘曲江文會’,少時快意……回味起來,也是頗為無窮。
”言罷,李震更是咧嘴一笑,“老子就是死了,也忘不了!
”
“哈哈哈哈……”
一幫舊時長安少年都是難得放肆地笑了起來,此時此刻,一個個哪裡還有少年時候的青澀。
隻是發絲帶白,須髯漸長,便是額頭上的擡頭紋,也似那原上的溝壑,一道道,一道道……
“當年,就是在這一間。
”
張德環視四周,“吓的那薛家兒都不敢動彈,兄弟們打春明大街騎馬銜枚,着實把魏王那一幫子都吓住了。
”
“那光景,老王珪還在世。
”
“王二郎那書蟲,也不知道如今怎樣了。
”
“他自是有人照拂,還怕不好混麼?
”
“書蟲也有書蟲的好。
”
“那時候,老夫最怕的,倒不是王子公孫甚的,也不怕孔祭酒,最怕的就是陸學士。
”
“務本坊騎馬那會兒,當真是受了罪。
”
“也是操之厲害,還做了陸學士的弟子。
”
說起了這個,老張笑道:“半點學問都沒學到,撫琴倒是會兩手,卻也不甚精通。
好在我也不拿這個招搖撞騙,總算不曾有辱師門。
”
“哈哈哈哈……”
“來來來,幹了。
”
“幹了。
”
“滿飲!
”
“請!
”
“請……”
這一群舊時少年,如今也算是各自成家立業,不敢說都是國朝棟梁,可也算是在朝野之間都能混上一混的。
“我等都是成家了,操之,你甚麼辰光迎娶徐湖南之女?
”
“他迎娶個屁啊,他敢娶一下試試?
”
“嘿,成親也沒甚好的,受罪的很,那婆娘的娘家,三五天便來尋事。
倘使在老家惹了禍事,又要幫着平了。
要是遇上狠辣的,專門禍害鄉裡,那更是要命,幫着擦屁股不說,老子還要頂個魚肉鄉裡的名頭。
甚麼狗屁事體一并來,那更是招架不住。
”
“娶個老世族的女郎又怎地?
能知書達理還是能料理家務?
舉凡有些動作,便是老家來打聽。
不是問有甚門路就是有甚生計,倘使閉口不言,連榻上那幾下都懶得應付,不砸個幾萬貫,便聽不到幾聲嬌喘。
”
“你這廢物哪裡是幾萬貫的事情?
分明是自己不濟事!
”
“放屁!
有種吃開之後,去平康坊比試比試!
”
“老夫怕嫂夫人尋來,再來一回火燒千金一笑樓。
”
“屌!
偏你還記得這是事體!
”
“李大哥不是說了嗎?
老子死了也忘不了!
”
一幫油膩中年人正在那裡口花花說着葷段子,偶爾還劃着拳,忽地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幾人都在二樓,隔着窗戶圍欄就向下看去,猛地就見幾個少年策馬狂奔。
呼喝之間,領頭的少年得意非凡,後頭跟着的幾個也是哈哈大笑。
“嘿!
這是誰家的狗崽,竟是在春明大街騎馬狂奔,少不得要治他們一個襲擾街市,杖責二十往死裡打!
”
“老夫那幾個猢狲,也不知道來了長安沒有。
老子前腳出洛陽,他們便說随後就到,也不知是不是去荥陽鬼混。
唉……”
“哎,老夫家裡的大哥還好,二哥三哥便是野性十足。
還有幾個突厥小婢生的,更是旬日在街坊厮打,根本就是青皮做派。
新南市惹了不知道多少禍事,老子折進去七八萬貫,就為了給他們平事,早晚老夫這個做老子的,會被他們坑死。
”
“操之,你雖未結婚,子女也早就有了的吧。
”
“野合而生的,有甚說的?
”
老張咧咧嘴,看着這群狐朋狗友的好奇眼神,自然是趕緊敷衍,怎可能滿足他們的好奇心。
“野不野合,你說了不算啊。
得徐湖南之女說了才算。
”
“她做不了主的。
”
狗窩裡的女郎,徐惠扔進去估計也就鄭琬和白潔會給點面子……但這兩人對哪個女郎不是給面子的?
别說現在沒過門,過門了也沒大婦氣場。
就安平現在的格局,别說公主身份,江陰“老闆娘”的名頭,徐孝德站她面前也半個屁都不敢放。
“那鄭氏所出‘雪娘’,便見你寶貝的很,可有結親?
”
“怎地?
還想貪她的嫁妝?
”
“廢話,不知道也就罷了,知道了還不心動,老子又不是豚犬腦袋。
别說雪娘本就可人,便是個猙獰可怖的模樣,咬咬牙,也要逼着家中小郎拼命迎娶啊。
”
“滾!
”
“哎哎哎……老夫知道操之的性子,斷然不會是厚此薄彼的,想來除了雪娘,還有别個女子,雪娘不行,換一個也是好的。
老夫門第,怎麼也不算辱沒吧。
”
“便是個窮酸措大,娶了雪娘也不差你那點門第。
”
“這叫強強聯合,你們幾個呆逼懂個甚麼!
”
“……”
這幫狐朋狗友正占着嘴上便宜爽的不行,忽地卻聽到東邊傳來了聲響,不多時,一隊飛騎前來,陸續就聽到更多的騎士奔馳。
“嗯?
!
”
“甚動靜?
”
“是羽林軍。
”
“皇帝來了?
要清場?
”
“不是,那是……杜氏的。
”
“杜相回來了?
”
幾人頓時收拾了玩笑,趕緊擦拭了一番,在春明樓當即整理了一下,連忙備馬出行。
而此時,東宮早就準備妥當,儀仗往城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