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利營造在長安城有幾處物業,早先在東市的物料房,如今都搬出了東市,不過離得也不算遠,就在東城牆外。
延興門附近也有幾處高坡,原本用來做物料房有點不合适,但勝在便宜,場地還大,原地主舉族遷往京畿,還捎了一套新昌坊的房子,再不合适,那也是合适的。
新昌坊又素來是東門客舍聚集的地界,除各等客舍之外,寺廟也是婆羅門教而不是佛教。
其中有個婆羅門教的小支異端,拜的是一隻白色神犬,因此漢人多稱呼寺廟為“白犬寺”。
整個新昌坊的客舍,大多都弄個白犬挂件以保平安,等到婆羅門教的僧人陸續過世。
白犬寺也就衰敗,貞觀二十年成了衆多客舍之一,其中一半地皮,還被保利營造用來做加工廠。
此地的加工廠,主要做的是來料裝配,整個新昌坊的客舍,以及延興門城外的那些高檔大車,用的輪軸,就是白犬寺廠生産的。
張德在長安城遛彎時,也多會來這裡看看。
“這輪盤現在甚麼價?
”
“回使君,九貫半。
”
“恁高?
老夫看過你們廠的銷量,不差啊。
恁高價還有人來買輪盤?
”
老張嘴裡說的輪盤,其實就是輪子,白犬寺廠跟着客戶這麼叫的。
關中大車行這麼叫,于是名字就跟着叫開了。
看着很簡單的東西,卻也用到了滾子軸承、鋼圈、杜仲膠、牛皮……絕非是一家單位可以包圓了生産的東西。
生産崗位不但有鍛工,還有木工、皮匠等等,價錢賣得高可以理解,但九貫多接近十貫,這已經不是貴,而是昂貴。
差一點的獨輪車、大車,也要不了這麼多錢。
而且杜仲膠并不适合用來做輪胎,老張非法穿越之前,隻有極少數的設備上的消耗件才會用到杜仲膠。
大部分時候,天然橡膠就是爸爸,幾近不可替代的材料選擇地位。
不過這不是張德關注的重點,因為按照長安城這些年的道路條件,也根本用不上杜仲膠輪胎,一般外面包一層木頭也就夠用了,至多再敲一層皮子上去。
白犬寺廠的輪盤也是如此,杜仲膠輪胎外面,還有一層特制牛皮包裹,顯然是保護其中杜仲膠的。
略作考察,老張才知道,白犬寺廠的輪盤,主要供應的客戶,并非是長安城内的權貴之家。
反而是有長途運輸需求,又要遊走鄉間土路的行腳商。
有了這種輪盤,再掏錢置辦一個木制車廂,就是一個略微形制怪異的闆車。
而這樣的闆車,相較木制輪毂,可以拖拽三千斤左右的東西。
即便隻是人力拖拽,百裡之内也是不成問題。
要是長途,連挽馬都不需要,隻需要一頭騾子或者一隻驢。
“使君有所不知,前幾年關中多有鄉賢修路,雖說大多都是土路,可也是夯實過的。
牛馬能走,這輪盤碾上去就無事。
但有雨天,有些坑坑窪窪,也比木頭物事扛得住。
真要是算起來,九貫半也不算甚麼大錢,忙上一年,那些行腳商不但回本,興許還多賺了一輛大車出來。
”
“也是,舊式大車一套下來,怎麼地也要三五貫,相較這新式闆車,不過是翻了一番,拉貨份量,卻是天壤之别。
”
“舊年那些燒炭賣的,一車隻敢拉一千斤。
便是一千斤,也隻能是南城那條大路才趕走。
俺們白犬寺的物事,三千斤……穩穩的。
”
見他說的自豪,老張哈哈一笑,也是覺得有趣:“能因地制宜發現商機,你們這個白犬寺,人傑地靈啊。
”
原本的婆羅門教寺廟痕迹已經蕩然無存,唯一剩下的一隻白犬雕塑,結果還是漢地風格的。
似這等宗教支脈,旋即而興旋即而滅,能夠有這麼一個名字流傳下去,就是極為幸運的事情。
“多謝使君誇獎!
”
白犬寺廠的人也是機靈鬼,一看江漢觀察使老大人都這麼說了,那還有啥不好意思的?
明天廠門口就豎個“人傑地靈”的牌匾,萬年令還能派人過來拆了不成?
似白犬寺廠這樣主動發現市場的新興商社并不在少數,尤其是前幾年為了混鄉賢名聲,修橋鋪路的人不在少數,京洛之間的鄉間道路質量,也是在那個時候得到質的飛躍。
道路好走,人就會去,人能夠去的地方,商品就能去。
兩個地方的東西進行交換,交易就誕生了。
交易的次數頻率高了,市場自然就形成了。
隻是能夠捕捉到這種變化的人,毫無疑問是少數的。
但是伴随着這個奇怪的時代在瘋狂扭動着身軀,這種人隻會越來越多,而不是跟以往一樣,僅僅是集中在高門之間。
時代的弄潮兒或許很少,但是冒險者,卻永遠不會缺席。
某條土狗的亂入,導緻唐朝的畫風出現了劇變,可在這種劇變之下,看似明哲保身之輩極多,然而那些死了的活着的冒險家卻幾倍于前者。
要是沒有隐藏起來的“瘋狂”,大約這“中國”,還龜縮在一片小小的黃河流域,跟豺狼虎豹玩過家家。
結束了又一次的長安城遛彎行為,老張并不介意白犬寺廠拿他做個廣告,反而心情不錯地返回了隆慶宮。
逐漸入冬的時節,長安城的樹木也多是光秃秃的,再有小半個月,就要開始跨過一年。
貞觀二十二年的各種瘋狂,不管如何讓人猝不及防,過年的氣氛,終究還是一樣的。
昂貴的紙張價格終于下降了,貞觀二十二年的長安城,已經多了許多用來裝點用的彩紙。
原本非法穿越之前極為司空見慣的東西,在這個時代,總是要讓它重新走一個輪回,才能回歸“常識”。
入眼的“常識”逐漸變多,離小霸王學習機,大概也要更近一些。
看着越來越接近自己印象中的“年味”,老張很是高興地笑了笑。
“宗長!
大喜啊!
”
“嗯?
!
”
老張一愣,心說我内心暗爽你也能看出來?
卻見那衛士一臉讨好地壓低了聲音看着他:“殿下剛剛生了個小郎君!
”
“……”
我特麼……
老張差點沒站穩,老子出去遛個彎,特麼的兒子都生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