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绶到手,老張搖身一變,直接從過江龍變成了地頭蛇。
漢陽城中那些個大戶,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
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前往長史府的隊伍,排的老長。
“二十歲長史,當真少見。
”
一聽說張德混了這麼個差事,不知深淺的蕭姝與有榮焉,興緻高漲,拉着張德放肆了三五天,這才讓老張有喘息之機。
“後漢以來,至前隋,此等人物并不少,隻是如我這等寒門出身的,才顯得稀罕罷了。
”
五月,荊襄的櫻桃如蓮子般大小,甜中帶酸,極為的可口。
蕭姝最喜櫻桃,老張便讓人用嫁接一些羅馬來的品種。
萬裡迢迢過來,原種死了有幾百棵,最後也就活了七八棵。
除了地中海櫻桃,還有一種波斯商人為了巴結維瑟爾,從北方高地黑海更北弄來的原生種。
這一種櫻桃,死的更慘,前後苗種死了兩千多棵,就活了一棵。
多少也是為了取悅一下蕭二娘子,這近三千棵櫻桃原生種,差不多砸了有兩萬多貫。
等長出來了,老張準備再嫁接出來,然後跑去滄州登萊種一些。
“世間焉有張郎這般的寒門?
”
“你去長安洛陽問一問,可會高看我江水張氏一眼?
”
張德笑了笑,蕭二娘子雖然聰明,可終究是個小女子,哪裡曉得世家的深淺。
便是蕭氏,别人敬的也不是你蕭梁蕭齊皇族身份,而是漢朝蕭何。
“唉,天下若無門戶之見,那該多好?
”
“隻怕有那一日,你這小娘便瞧不上我了。
”
“去去去……”
瞪了張德一眼,蕭姝赤足晃蕩,倚靠着張德坐在涼亭欄杆處,一邊吃着櫻桃一邊看着池中的紅鯉,“張郎。
”
“嗯?
”
老張伸手接住了她吐出來的櫻桃核,然後又塞了一顆過去。
許久沒聽見蕭姝繼續說話,張德不由得看了過去,卻見這女子竟然有些失神,盯着紅鯉發呆。
“魔症了?
”
“嗯?
呸呸呸,你才魔症。
”
蕭二娘子吐着舌頭,将那小小的櫻桃核吐到了池水中,叮咚一下,一條鯉魚翻了個身,将那櫻桃核吞了下去。
“是有心事?
”
“是有一事,隻是……隻是不知從何說起。
”蕭二娘子咬了咬嘴唇,面色微紅,欲言又止,顯然是難以啟齒的事情。
見她不好意思說,張德也沒有追問,尋了個話題問道:“我在臨漳山修了一個道觀,挂的李淳風名字,你既然是他弟子,若是覺得天熱,可以去那裡修道。
”
說是修道,其實就是避暑。
荊襄到了夏天,就是一個大蒸籠,北方人要是身體不那麼強健,到了這等地方,一個不小心,送去半條命也不是沒有。
加上附近沼澤密布,毒蚊子一個賽一個的狠,能把最會養氣的士大夫都氣的暴跳如驢。
臨漳山除了學社書院之外,張德還布置了别墅之類,加上漢陽的造紙廠馬上就要開工,竹紙的原材料當然需要大量的竹林,離臨漳山太遠的話,原材料供應也不方便。
“阿姊這幾日就要從江夏過來,不若一起去觀裡休沐采風?
”
蕭姝突然眼珠子一轉,如是說道。
“大娘子不是在和崔娘子叙舊嗎?
這幾日遊山玩水,還寫了不少詩,怎會去甚道觀?
”
“我是她妹妹,怎會舍得棄了妹妹,去自行玩耍?
”
“這有什麼?
我十年都不曾返回江陰,兩個弟弟長什麼模樣,都快不記得了。
要不是坦叔把他們接來長安幾次,我真是想不起還有兩個弟弟。
”
“薄情寡義,活該為人所知‘有才無德’。
”
“你以為我取名德,是為何?
”
實際上張德和兩個弟弟一直有聯系,而且還讓他們拜在了虞昶門下,十年來,信是不會斷的,但是要讓張德表演一下兄友弟恭,他哪來那個閑工夫。
更何況,因為身負宗長之責,他也不可能對兩個未成年弟弟耳提面命。
長安的水有那麼深,縱然是要錘煉,他也不會讓兩個兄弟跑來長安受那個操練。
“那便說好日子,待張郎你休沐,這就去臨漳山的别墅。
”
“是道觀。
”
張德橫了她一眼,“我乃安州都督府麾下沔州長史,哪能跑去甚麼别墅。
不過姝娘你也是知道的,我素來崇道,又和‘黃冠子’真人頗有交情,去他洞府拜訪一下,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
“你不但薄情寡義,更是寡廉鮮恥。
”
“吃你的櫻桃吧。
”
抓起一把金黃色的櫻桃,塞到了蕭姝的櫻桃小口裡。
五月初十,正好視察完臨漳山以東的一片沼澤,這裡靠近漢水,如果可以把沼澤地的水排到漢水,等于平白多了一片方圓二十裡的良田。
圍圩造田之法已經推行了幾年,如今荊襄地區的地方主官,都喜歡拿這個辦法來刷政績。
沒辦法,好用。
盡管全國來說是地多人少的狀态,但楚地并非如此,耕地頗為碎片,因此能夠讓耕地連成一片,這對于減少糧食生産損耗,是相當有幫助的。
同時圍圩造田一般都在農忙之餘操作,地方主官會額外支出一筆費用來運作。
運作模式也是早有成例,一是拿未來造田成功後的田地作為抵押物,一個人頭可以減稅八十畝五十畝三十畝不等;二是地方大戶直接出錢出力,然後拿到一批新田的白契,所有權還是朝廷的,但使用權可以定一個指定用戶租賃。
長江流域的土地,除了鹽堿地,那麼怎麼種都不會虧本。
黃州去年圍圩造田規模不大,不過也排了一個沼澤地的水,當年環沼澤地區就畝産稻米三石半。
地力之肥,相當驚人。
也有下山的獠人向漢人學習,官府把人頭點清,造了花名冊,拿到地的獠人當年也要交四成的稅。
可即便交這麼多稅,獠人因為家庭關系不像漢人,更多時候是帶有原始社會狀态的集體性質或者奴隸制的一家獨大,于是組織的勞力,反而要比普通漢人家庭要高得多。
平攤到一個五百人的寨子上,一個男丁實際上承擔的土地耕作在一百五十畝以上。
也就是說,一個獠人山寨,下山之後開辟的新田,能有七八萬畝。
盡管這些新開田多是環沼澤或者就是排淤之後的沼澤地,但黃州當年農稅新增九萬多石。
而這個成例,并不是朝廷的指導政策,更沒有成條例,所以地方主官可以根據實際情況來調節。
于是有的縣令一口氣就“因地制宜”,多弄了幾千畝地在“獠人”身上。
然後縣令家的“獠人”不但給朝廷上繳了四成稅,還往家裡拉了六成的收益。
老張這次去視察臨漳山以東,也是為了給漢陽城的官僚們順便謀點福利,而且是合法的福利。
視察完之後,張德便去拜訪“黃冠子”道長的洞府,這光景,觀裡幾個女郎正圍着冰鑒,吃冰鎮的冷飲消消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