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技術角度上來說,貞觀朝發展到現在,進行全球遠洋探險的條件基本成熟。
但動力相當的薄弱,尤其是唐朝距離貴金屬易開采的高産地區,是相對遙遠的。
不管是體型碩大的犎牛,還是說玉米、番薯之類的農作物,意義都不大,回報率低到令人發指。
和精耕細作以及提高農業技術水平比起來,所謂的美洲“高産作物”,就是聊勝于無的垃圾。
都是作為抵抗災害的抗風險糧食,與其遠洋追求番薯、土豆,本土所産的芋頭同樣能夠達到要求。
然而賈思勰的理論終究鮮有小農真正去施行,還是那句話,屁股決定腦袋。
在真正遭遇災害之前,普通小農是不可能真的去浪費本就不多的耕地,去防備還未發生的災年。
再者,政府部門的地方官僚也好,還是說地方的“鄉賢”也罷,因為糧食稅賦的客觀存在,同樣也不可能讓農民去種什麼抵禦災年的作物。
芋頭作為雜糧,即便按照百分之五十的稅賦來計算,到手也無太大意義。
勸課農桑的考績,可從來不是說讓農民種雜糧。
再者,相較這些塊莖糧食,谷物類主糧的耐儲存能力強到爆棚。
哪怕是在劍南這種常年潮濕的地方,通過特殊的倉庫架設,照樣可以讓稻米存放三年依舊可以食用。
張德為沔州長史的時候,針對獠寨的特殊地理環境,就設計過一種底部懸空的圓柱體尖頂谷倉,獠寨能夠把糧食存下來,乃至最後“化獠為漢”繳納糧稅,也是得益于這種新型倉儲手段。
所以現實條件上來講,唐朝地方勢力即便願意冒險,其距離也不會太遠。
因為遠方的世界太過貧瘠,若非政治上軍事上有特殊意義,西域和河中都沒有開拓的意願。
但凡一個“開疆拓土”的帝王,從來不是為了“開疆拓土”而“開疆拓土”。
首先是要達成某種政治或者軍事上的目的,随後才會通過文化宣傳,來包裝這種行為,總結起來,就變成了四個字:開疆拓土。
其賦予的意義都是在四個字背後,倘若哪個王朝或者哪個帝王,隻是以“開疆拓土”本身來洋洋自得,那必定是個弱雞王朝,又或者是個虛弱病态的帝王。
在這個時代,要讓家犬們化身野狗,方法不算太多,大抵上隻有一個,家犬被主人用鞭子抽着趕出家門,流浪在外的家犬,為了求存求活,自然而然地變成了野狗。
上至帝王,下至小農,大抵上都是如此。
張德把武漢的家犬們往外趕,蘇州杭州的地方世家們也把家犬們往外趕,洛陽、長安、太原、漠北……林林總總的地方權貴,其形式大同小異,隻不過各自包裝的美妙之言,有些小小的差别罷了。
漠北那些部落貴族或是大商人的子弟,一多半都要以“義從”的形式成為“聖人可汗”陛下的走狗,前往西域,前往河中,然後打生打死。
獲得軍功,少不了家族的榮耀;倘若戰死了,家裡還能白撿一筆撫恤。
至于當真有多麼濃郁的親情……這年頭,富庶如蘇杭尚且要在分家過日子上打出狗腦子,那環境惡劣到極點的漠北,皿脈親情隻怕不會比一隻羊腿更重要。
于是乎,當張德真的祭出“環東海競速賽”之後,本就擔心“大推恩令”落自己腦袋上的東南豪族,可以說是順水推舟就讓“小兒子”“庶子”“假子”們趕緊下海。
當然本身的确有這樣那樣的原因,但順水推舟的時候,親情的含金量有多少,一眼可知。
家犬就這樣變成了野狗,至于野狗在野外的生存率是多少,大抵上它們原本的主人們是不會在意的。
“宗長。
”
張四郎有些猶豫,欲言又止的模樣。
“回來了?
”
之前派張貞前往江東走訪調查,結果很好,但張貞的心情顯然不太好。
“嗯。
”
張貞點點頭,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最終還是沒說。
“可是于心不忍了?
”
老張見他這個模樣,将手中的卷宗一扔,往後靠了靠,擡頭看着他。
“這……”張貞猶豫了一下,低着頭道,“蘇杭兩地,多有農戶分家。
這光景,杭州招募水手極多,有些農戶,便讓子孫分家,往往受主人家寵愛之子繼承家業,至于另外,便是拿一筆‘等值’現錢,前去謀生。
兩地舉債借貸之農戶比比皆是,船行甚是興旺。
”
分家也不是那麼好分,固然家主老翁可以偏愛某個兒子,但這年頭,“大推恩令”之下,縣令老大人巴不得你給本縣送政績呢。
所以,想要和平分家,必須相對公平。
物業少了,那就别的多一些,大多都是現金财帛。
隻是普通小農,哪有那麼多現金,自然是要舉債借貸。
至于世人嘴上挂着的“父母在,不分家”,那都是放屁。
急着分家的,往往都是父母。
真要是兒孫滿堂,家裡幾百畝地哪裡夠分的?
一代人還好,兩代人直接垮了,最終不還是要淪為佃戶農奴?
眼下恰好有個機會,隻要有人下海,興許就發達,盡管風險重重,但萬一呢?
畢竟說到底,留下來的話,兒孫下一輩肯定窮的掉渣。
分家走出去一個兩個三四個,行情就可能大不一樣。
在籌謀家庭的未來收益上,漠北的蒙兀人和江南的蘇杭老鄉,沒有任何本質上的區别。
曆朝曆代是因為技術和環境限制,便沒有這樣輸出的渠道和途徑。
貞觀朝發展到現在,權貴們幾經盤剝,也沒有發生大規模的起義,歸根究底,一是本朝的大餅做得實在是夠大;二是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翻身上升的渠道變多了,遠沒有南北朝時期那麼逼仄壟斷。
“這不好麼?
”
張德面色淡然地看着張貞,“有道是‘慈不掌兵義不掌财’,四郎你可以體恤那些不得不背井離鄉之人,隻是這世道,倘若留下來,也不過是存活一代人罷了。
至下一代,還不是生死難料?
”
幾經冷皿的言語,刺激的張貞臉皮發抖,鍛煉了這麼多年,張四郎也是見慣了各種殘酷。
但是像現在這樣,一口氣清掉這麼多人口的方式……頭一回。
他不是不知道安北都護府也是這麼個路數,但是,漠北太遠,江南太近。
他自己就是江南鄉土養育出來的,情緒上難以接受,也實屬正常。
宗長講的道理是對的,他也不是不能理解,隻是面對張德這種極端的冷酷無情,作為本家子弟,還是内心戰栗。
“唉……”
一聲長歎,張貞情緒相當的低落,“宗長,我想請幾天假……緩一緩。
”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