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傳召太子的決定是長孫皇後拍闆,但她還是很快就告知了皇帝。
隻是這其中有先後順序,皇帝以為這個決定,是在告知他之後。
其中的微妙時間差,隻有親手操辦此事的康德才清楚。
“大人,孩兒此去東海,也不知道甚麼時候才能回轉……”
正式拿到“太監”官身的歐文,成為貞觀朝以來最年輕的“太監”。
他将會以“東海宣政院”鎮守太監的身份,輔助杜構料理東海事物。
而且歐文身兼數職,整個太監衙門的總部,安置在了平壤宮,毫無疑問,李皇帝安排這個事情,考慮的絕非隻有撈錢。
“回轉個甚麼?
多事之秋,你在外邊多上點心吧。
之前跟着杜總去朝鮮,一個月辦砸了多少事情?
若非用人之際,你又忠心,豈會讓你‘将功補過’?
”
“是,孩兒明白。
多謝大人提攜。
”
“不是老朽提攜你,是陛下給你的機會!
”
“是,孩兒一定不忘陛下天恩。
”
“走吧。
”
“孩兒……告辭。
大人……保重。
”
之前跟着杜構渡海,因為不熟悉朝鮮道諸事物,歐文把百濟奴和新羅婢混編在了一起。
結果兩家本就是世仇,一船的奴隸因為一個口角,奴隸火并死了一多半。
損失極其慘重,若非歐文靈醒,緊趕慢趕,趕在消息傳回京城之前到了康德面前求救,隻怕有人稍微添油加醋,他就是死路一條。
好在求情也是一門藝術,康德把歐文不通朝鮮道事務的過錯,輕描淡寫揭過,隻說是新羅婢、百濟奴野性難馴,日後還需警惕,于是就順利過關。
當然能夠順利過關的原因,也是皇後擡了一手……
等到周圍的人都散了,康德這才疲憊地歎了口氣,此時此刻,他總算明白當年史大忠在長安,是個什麼體會。
老老實實在洛陽做個殘破洛陽宮的大監,反而舒服的多啊。
新修的積德坊有個康德的宅子,不大,主要也是迎來送往之用。
最要緊的是在城北,終究還是貴氣一些。
上東門把人送走,康德就返回宮城。
走的是宣仁門,此時宮衛已經換了班。
整個洛陽宮的宮衛,就沒有康德不認識的,不過今天居然遇見了生面孔。
“唉……”
能在貞觀朝混出姓名來的閹人,沒有一兩手絕活,那是不行的。
史大忠左右逢源人面廣,是個任誰都挑不出刺的人物。
而康德,則是有幾近“過目不忘”的能力,凡是跟他聊過一兩句的人,沒有他記不住姓名來曆跟腳的。
洛陽宮出現了生面孔,能做出這個決定的,隻有二聖。
皇帝身體不舒服,人是清醒的,能下這個決定,顯然是皇帝那裡過了關。
看來,陛下往後要倚重皇後了。
康德内心如是想着。
“真的不要召承乾入京?
”
凝碧池畔,長孫無垢看着丈夫,如是問道。
“來了作甚?
跟李泰鬥嗎?
”
李世民嘴唇有點灰白,但精神不算太差,貼着靠背,又喝了一碗蓮子粥,他才又看着長孫皇後:“外朝如何了?
”
“予是女流,外朝豈能過問?
”
“持朕印玺又有何懼?
倘使擔憂不便,垂簾即可。
”
“……”
聽了丈夫的話,長孫皇後一時無言。
人在京城的長孫無忌早上就來探望過了皇帝,君臣互相問了個好,就沒有了下文。
長孫無忌的打算,原本想着,皇帝身體不舒服了,也該想起“自己人”的好。
更何況,他是國舅啊,用用怎麼了?
偏偏李世民根本不給大舅哥這個機會。
他可以信任老婆,但沒可能信任大舅哥,哪怕兩人都是姓長孫。
實際上長孫無忌探望過後,就和長孫皇後私底下聊了聊,言外之意就是現在需要用外戚的力量震懾宵小。
皇後隻當親哥哥的話是放屁,打了個哈哈,就揭了過去。
這光景,諸王都是廢柴,偏你國舅老爺中外都有聯絡,誰上台不都得重用舅舅老大人?
到時候當真皇帝身體又大好了,難不成還把國舅轟走?
老陰貨的如意算盤,噼裡啪啦作響,但妹妹不接招,他也就是耍個猴戲。
“予原本打算年底之前,在北市把‘銀号’做起來,那‘彙豐号’的牌子都已經讓褚遂良題了字。
如今你卻病了,幾百萬兩的來去,予豈敢再動手?
”
“你是皇後!
”
李世民重重地說了一句,“朕的皇後,外出即朕!
”
兩人幾十年夫妻,少年相伴至今,又曆盡磨難,可以說感情極其堅固深厚。
皇帝碾壓老世族之後反手鎮壓外戚,長孫皇後對娘家也沒有手下留情。
畢竟,現如今的長孫氏,最大的依仗,還是她長孫皇後,而不是什麼中書令老大人長孫無忌。
長孫氏可以沒有長孫無忌,但卻不能沒有長孫皇後,這就是現實!
“這些錢,予一個人還是不敢放手。
外朝六部……誰不是盯着,想要從皇家掏錢出來貼補朝廷。
”
“你不去施展,怎知自己才能?
觀音婢,你天生聰敏,雖是女流,卻比多數男兒都要殺伐果決。
倘使外朝有甚變化,除了朕,那江南子也不會坐視不理……”
李世民說話間,将銀碗放下,拿起一條絲巾,緩緩地擦拭着嘴角。
聽丈夫這麼一說,長孫皇後眉頭微皺:“予多年以來數次走眼,便在此人身上。
你又怎說他不會坐視不理?
難不成,還會因為麗質?
”
“呵,麗質何德何能?
”
李世民不屑地冷笑一聲,旋即目光淡然地看着前往,“他不是反賊,卻是反的最徹底。
不過……于朕而言,至今卻也是大有裨益。
至于将來……他到底要年輕,身體又康健,想來,活得比朕長命。
”
跟張德在杜如晦的葬禮上會面之後,李世民雖然當時極為憤怒抓狂,但經過一段時間的梳理,他的想法就現實的多。
張德不是反賊,但實際上,反的比誰都多,隻是大部分人都在局中,看不穿罷了。
不跳出利益之外,根本難以看透。
“若如此,予倒是有個事業,可立竿見影。
”
得到丈夫的保證,長孫皇後便打定主意,不再去思考江南子到底在幹什麼,索性徹底放開了,隻管着手于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