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吹動着白楊樹林,發出簌簌聲響,而在樹林旁,有一大二小三個人。
“夠狠的!
”想必是為了養活孩子,這婦人把自己的皿當作了食物,以緻失皿過多休克了。
世間上,也隻有母親會這樣做吧,伊和的腦子裡無端的閃現出武氏的身影。
“碰上我,也算是你們好運,不然呐,你們都得成野狼的點心。
”一邊嘟囔着,伊和一邊将孩子抱起放在一旁,又分别給兩人喂了點水,捏肌肉,掐人中,忙活了好一會兒。
小孩先醒了過來,坐起了身子,水靈靈的眼睛裡先是一片迷茫,看見伊和後就變成了不安,”你是誰?
是來殺我的嗎?
”
伊和眯着眼睛,指了指隔在兩人中間的躺在地上的婦人,道:”我是救你們的人,我是你們的大恩人!
”
誰知孩子一把揮開她的手,狠狠的撲在婦人的身上,紅着眼說:”你殺了我的娘,你是壞人!
”看樣子是以為尚未蘇醒的婦人已經死了。
孩子護母心切,根本就沒注意到伊和脖子上挂着了檀木珠,及笄的女孩可不會再戴這玩意兒,也就是說伊和比他大不了多少。
“小家夥,誣陷人可不好,何況她還沒有死。
”伊和收回手,還就和他杠上了。
“你騙人,我母親肯定死了。
”說着就哭了起來。
“……千兒……”一旁的婦人低聲喚了一聲,醒了。
名喚千兒的孩子聞聲,扭頭看向母親,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伊和一見她醒了,忙湊上前問道:”有沒有覺得好一點兒了?
”
那婦人看了一眼千兒,蒼白的臉上難得的露出一絲歡喜,這才幽幽地轉過頭來看向伊和,氣若遊絲地說:”我……我是熙雅朵,救……救救……”一句話還沒說完,頭一歪,也不知是死是暈了。
伊和吃了一驚,連忙伸手試探熙雅朵的鼻息,而一旁的千兒見母親閉了眼,頓時哭喊道:”娘,娘,你醒醒阿,醒醒阿。
”
這失皿過多,就是精氣損耗過多,昏迷也是正常事,隻是一時半會兒肯定是調養不過來的。
“哭什麼,還沒死呢。
”伊和嘟囔了一句,就琢磨着怎麼安排這母子倆,不料從石林的一側傳來了武氏的聲音:”頤和,頤和,你去哪兒了?
”
伊和對千兒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可千兒根本就不理她,仰天哭得更兇了,一邊還嚷着:”你是壞人,你殺了我娘。
”
武氏聞聲跑來,她先看看一臉無辜的伊和,又看了一眼千兒,視線才落在暈迷不醒的熙雅朵身上。
伊和指着熙雅朵說:”這個人失皿過多,武氏,我……”
武氏略一沉吟,蹲下身就開始切脈,一面打量着婦人:熙雅朵身上的衣服雖然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顔色,可細緻的做工還是能略見一二;一頭蓬亂的頭發黑亮細密,連着細長的眉兒也是漆黑的,臉蛋兒蒼白如紙,卻皮膚細膩。
她說:“把她帶回家吧,在這兒可救不了她。
“轉頭又對止了哭泣的千兒道:“你娘沒死,别哭了。
”
“我就說你娘沒死吧,你還不信,武氏也說你娘沒死,這下你該信了吧?
”伊和道。
千兒瞪了一眼伊和,不搭理她,卻眼巴巴的望着武氏,拿着袖子胡亂的抹了一把臉上的鼻涕,脆生生地問道:“那我娘怎麼還不醒?
”
武氏一邊和伊和一起扶起熙雅朵,一邊道:“你這孩子的問題比伊和的還多,再不回去你娘就真的要死了。
”
這裡離靜苑并不遠,依着一片桑榆樹就是了。
草原上的樹林并不多,有樹林的地方野獸也多,要不是這裡石柱林立,是天然的屏障,武氏也不會讓伊和一個人來這裡玩耍。
千兒到了靜苑,一雙眼就不夠看了,石頭壘成的屋子,還有那滿院子的藥草與淡淡地藥香都讓他稀奇不已,想問伊和的問題有一大摞,但卻拉不下面子,去跟一個貧民似的丫頭問話,每每張口了就是說不出話來,隻睜大了眼睛看着武氏母女倆。
武氏将熙雅朵安置在暖炕上,轉身在院子裡取了點人參、白術、茯苓與甘草,交給伊和,并輕聲囑咐道:“你把他帶出去,然後将這些草藥煎了給他喝下,不能讓他闖了進來,曉得了麼?
”
“嗯,這個簡單。
”伊和接了草藥,對千兒說:“千兒,到這兒來。
”這滿院子的草藥都是她照着醫書采回來的,沒想到還有用上的一天,也不枉她近三個月的辛苦了。
伊和難得的和氣,到叫淩千有些害怕,支支吾吾的漲紅了臉,“我……我要陪我娘。
”他說。
“你娘好好的躺在炕上呢,跟我走吧,我帶你去看野馬。
”伊和不由分說,另一隻手就一把抓住了千兒的胳膊,将他拉出了屋子,“我跟你說,石林那邊的野馬最精了,一隻隻的吃草時還把耳朵豎的高高的……”
“你好笨哦!
馬是一匹匹的,不是一隻隻的。
”千兒被伊和拉出了屋子很不高興,此時聽到伊和話裡的瑕疵,就很不客氣批評起來。
“嗨!
你個小不點,還跟我嚼字眼兒。
”伊和順手就在千兒的頭頂來了個闆栗,闆着臉說:“我說是隻就是隻,不許和我嚼字眼兒!
”
十多天的風餐露宿,還有黑衣人的追殺,早就在淩千的心裡留下了陰影,他一見伊和闆起了臉,初見面時的勇氣就跑到九霄雲外去了,低着頭再也不敢看伊和一眼。
淩千是個膽小的人。
看着千兒的樣子,伊和在心裡琢磨着:我可不能太兇了,好不容易來了個小孩,可不能把人給吓到了。
她一面将草藥放進藥罐裡,加水添柴生火,一面絮絮叨叨:“小孩子要将禮貌,不講禮貌的小孩是不讨人喜歡的……”
伊和說個不停,而千兒卻是一句都不再搭理她。
熬好了草藥,伊和端着藥碗對千兒說:“男子漢大丈夫,喝碗藥不是什麼難事,快喝吧。
”
淩千知道這是武氏讓她熬的藥,不用伊和用激将法自個兒就将藥碗奪過去,喝了。
完了還砸吧着嘴說:“我不是小孩子了,你的激将法對我沒用。
”
伊和吃了一驚,暗道:這小孩咋這麼成熟呢?
幹笑了一聲,岔開話題道:“武氏在屋裡幫你娘包紮傷口,我們就不要去打擾她們了,我帶你去看野馬。
”
草原上的秋天是很短的,也是很冷的,野馬也快遷徙了。
千兒一聽伊和提到了母親,似乎是想起了熙雅朵用自己的皿給他當食物的情形,也或許是伊和對他的态度讓他有所感觸,總之他又濕了眼睛,闡述了他的遭遇:“我娘給我喝了她的皿,我……我不能,我,我想陪我娘。
”
他可憐巴巴的望着伊和,一雙通紅的眼睛裡全是希翼。
伊和被他看得不自在,差點就舉旗投降了,但到底是沒忘武氏的交待,“武氏和你娘在一起呢,你放心吧。
等你玩回來了,你娘就活蹦亂跳的站在你面前了。
”
千兒還是不願去玩,精神萎靡,嘴裡反複着一句話:我想陪着我娘。
一句話說地伊和心裡酸得不得了,也就不好再使強硬的手段了。
正一籌莫展時,吱呀一聲,石屋的門,開了。
武氏走了出來,臉上的表情讓伊和覺得很不安,忙問道:“他娘怎麼樣了?
”
“讓他進來見她最後一面吧。
”武氏說。
伊和愣了下,明白熙雅朵是活不久了。
她轉頭對千兒笑了笑,眼裡卻含了淚,說:“你娘想見你哩!
”千兒一聽,高興壞了,撒腿就往石屋跑去。
望着千兒的背影消失在門後,伊和才對上武氏冷漠的臉,心裡終究是忍不住歎息了一聲:一個活生生的人,就要沒了。
她雖然才接觸熙雅朵,又沒有和她說過幾句話,可一個偉大母親的感動,足以讓她落淚了。
伊和看着武氏,希望她能對她說點什麼,可武氏一句話都沒有說,轉身去了廚房。
天色暗了,呼嘯的秋風在院子裡盤旋着。
伊和進了屋子,看見千兒趴在炕沿邊,小小的背影是那樣的悲傷。
她眨眨眼,又退出了屋子。
當天夜裡,熙雅朵去了。
而千兒隻知道親人死了是要狠命的哭,卻不明白什麼叫做真正的死了。
他看着熙雅朵一張蒼白的沒有皿色的臉,天真的問武氏:“我娘是不是太累了?
所以她睡着了,沒有聽見我的話?
”
武氏并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一把就将熙雅朵拖下了炕,伊和吓了一跳,隻聽見千兒哇的一下哭起來:“你幹什麼?
快把我娘放下!
”
“一個死人怎麼能讓活人凍死了。
”武氏将熙雅朵的遺體安置在西邊的地毯上後,來到千兒的面前,冷酷地說:“明天,你就得離開這裡,明白嗎?
”
這一刻,伊和覺得武氏真的很冷酷,而且不近人情。
她一把将千兒拉到自己的身後,大聲的對武氏吼起來:“他才沒了娘!
”
“明天他必須離開!
”武氏不容拒絕道。
“他這麼小,離開我們肯定會死的!
”伊和說。
在淩千的面前談論他的去留,是非常殘忍的。
他緊緊地縮在伊和的背後,瞪大了眼看着武氏,像是要把這個并不是很美麗的女人,深深地印在腦海裡一樣。
而伊和的形象,在他的心裡卻是變得無比高大,高大到讓他鼓足了勇氣對武氏堅定的吼道:“我娘沒死!
她隻是睡着了!
”
千兒的大吼并沒有激怒武氏,她依舊我行我素,說着無情的話,“今天你們就在這裡休息吧,明天我會送你離開這裡的。
”說完,轉身就去了寝室。
伊和見武氏走了,這才轉身看着千兒,抹着他臉上的淚,安慰道:“先别哭了,我給你求求情去。
”
原來,伊和覺得自己是這世間最可憐的人,但現在,她覺得千兒才是世間最可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