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湖知縣吳思廉正素來是個天不管,地不管的和平知縣,這次縣上捕殺蝗蟲,他永遠沖鋒在後排,聲音卻是喊的最響的那位。
吳知縣修養頗高,自稱‘書生知縣’,做什麼事都不會動粗,他喜歡文弄。
吳知縣脫下那件紫貂鬥篷,在幾個月的蝗災中絲毫無被污染,幹淨如新,順手挂在左手一個用紫衫木做成的衣架上,面對着那對面紫杉木桌上的紫色葡萄酒,正欲美美享受一番,剛轉過身,就聽見一位捕頭慌忙來報。
知縣聽了之後,神色依然,隻是口氣變得嚴峻,嘩啦摔碎手中的紫色玻璃杯。
那捕頭雖然見老爺動怒,但也神态自若。
“什麼?
溝底村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竟然有刁民敢造反,旱災和蝗災的救濟糧,不都撥下去了嗎,那頭頭還糾集賤民,包圍了咱七舅姥爺的府上,豈有此理,你這就去孫捕頭,速速調集兵馬,随本官前去一看究竟。
”
孫捕頭十分不情願地諾了聲,便去調集平湖縣衛隊。
于是,孫奇與衆多‘刁民’的‘罪惡行徑’,便被火速趕去的知縣抓了個正着。
村民們紛紛繳械投降,放下兇器。
當時知縣是這樣降臨的。
隻見三匹大馬拉着一台點綴着紅燭昏羅帳的錦繡大轎子,火急火燎地往衆人眼前沖撞,大紅轎子後面,烏七雜八跟随着好幾十個衣着破爛的縣兵,俗稱‘當地武裝’。
那幾匹馬一見馬眼前圍聚着那麼多人頭,氣勢貌似不對,吓得一個前刹車,前蹄騰空,那慣性使得轎子差點向前翻過去,好在幾名騎兵眼疾手快,拉住缰繩,使得轎子平穩落地。
孫奇暗道,原來這村長李焦急等待的是這位大排場的人物,怪不得拖時間,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吳知縣拉開幕布,放眼望去,眼前的景象讓他十分驚奇,這圍聚的哪是什麼刁民,這明明就是一堆養尊處優的鄉間土豪。
那人人身上嶄新的服裝,人人面上帶着富足的笑容。
“七舅姥爺倒是把溝底村治理的挺不錯,生民看起來面色紅潤,并沒有經過旱災蝗災後的那種破敗與窮酸,這人人身上穿的,比本官平湖縣城的有些生民衣着都幹淨。
還有那‘木驢’,本官之前倒是在縣城瞥見過幾回,原來也是這溝底村的。
”
吳知縣來時的一股生氣,已經盡數被這股欣欣向榮的氣氛所感化。
他暗自點頭,七舅姥爺真是一名會打理的好官,是自己學習的楷模。
“發展這麼好,但為何七舅姥爺會被刁民圍困?
此事定有蹊跷,本官要細細盤問一番。
”
孫捕頭率領縣府武裝将溝底村村民盡數驅散,隻留下孫奇和鐵柱幾個看起來像是領頭的人物。
“你們待着别動,等知縣老爺盤問。
”
孫捕頭看向孫奇的眼神,與其他人不同,正欲開口詢問,誰料知縣喊他有事,便急匆匆離去。
吳知縣下了轎子,走進李家莊,兩隊兵馬立刻開道,鳴鼓平路,散花擊鼓,好不歡快。
村民們并沒走遠,隻是遠遠看着,如果孫奇有變故,他們會殺個回馬槍。
“七舅姥爺,近來身體可無恙?
有什麼苦衷,就說與本官,有什麼冤枉,讓本官來為你雪恥。
”
村長李見了吳知縣,仿佛快死的兒子見了爹,那排場,抓住吳知縣的袖子就是個嚎啕大哭,鼻涕眼淚混為一談,孫奇在旁側耳傾聽,原來在大倒苦水,說什麼自己含辛茹苦治理的鄉民,為了這溝底村嘔心瀝皿,廢寝忘食,為治蝗災,十天未曾合眼,視察農田,現在這幫刁民反倒合夥來迫害他...
“來,七舅姥爺,咱們去屋裡說。
”
兩人手攜手,村長李怨毒地瞪了孫奇一眼,轉身離去。
總之,村長李說這麼多,并沒有說自己半句不實,總體原因,最後的落腳點,全部壓在孫奇身上,在村長口中,孫奇成了主犯,成了那個禍害是非的頭領。
“豈有此理,這窮山惡水,有七舅姥爺您這等的好官,竟還有孫奇這般無賴的登徒子,七舅姥爺放心,本官這就去詢問那孫奇。
”
吳知縣立刻喊孫捕頭押解幾個頭頭來府上問罪。
他自顧自坐在那張太師椅上,好不自在。
不多時,孫捕頭便帶來了幾位‘頭頭’。
“哪個是孫奇?
跪下!
”
吳知縣不知道從哪拿來一塊墊腳磚頭,當作升堂木,往身旁八仙桌上狠狠一拍,留下一道揮之不去的印痕,這把旁邊看戲地村長李心都砸碎,欲哭無淚。
“我的侄兒孫呀,那桌子得百八十兩白銀呢!
”
一聽孫奇的名字,知縣身後站着的那位孫捕頭眼神一動,似是心中有話。
“小生正是!
”
孫奇快步上前,鞠了一躬。
字正腔圓,語氣輕松道,絲毫沒感到官威。
他也不跪,隻是正眼注視吳思廉。
“哦,你是,看起來挺眉清目秀的,誰知道竟然做出這等下三濫的事情,你知道聚衆造反,是何罪名?
”
吳知縣眯起丹鳳眼,擠成一條細縫,給人以很淩厲的樣子。
他喜歡這樣居高臨下的感覺,尤其是對待這種沒見過世面的刁民。
“知縣大人,有一句話,不知您聽過沒有。
”
孫奇先發制人。
在吳思廉眼中,這叫孫奇的給他的感覺不像是普通刁民,能站在他面前說話而不發抖,說話不結巴,不卑躬屈漆,這絕不是一般人能做出來的。
“哦,什麼話,你倒是說。
”
吳知縣忽然來了興趣,這時,孫捕頭忽然低聲對着吳知縣耳語幾句,吳知縣眼中,冒出一道精光,看孫奇的眼神也變了。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我們生民,便是載您這所大船的水,水勢如何,情況如何,隻有我們知道,而您現在隻聽村長大人一面之詞,就來判别我個人的優劣,是否有些不近人情呢?
”
“什麼水,孫家大兒,你以為你弄個水管,知縣老爺就不能把你怎樣?
”
村長李繼續在旁作勢。
吳知縣暗贊這刁民有見識,能說出這等夫子之詞的人物,定非等閑。
正說間,忽聽門外雜聲喧嚣,有幾人直突破守衛們的境界,闖将進來,原來是孫超,常新燕與茶先生衆人。
“知縣大人,切勿聽信小人言語。
”
茶先生德高望重,身為村中三老,他首先站出來說了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