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血色記憶
夜裡的風,吹在臉上,很涼。
文兒查看了竈房裡是否還有明火,又查看了羊圈裡草料是否充足。
他在這裡數載,一天到晚,除了一日三餐和照顧那隻羊,便沒有什麼可忙。
他有大把的時間去看書寫字,舞刀弄劍。
白日裡光線充足,他通常會在白天的時候看書寫字。
每到夜晚他無法安睡,時常要練劍到深夜。
累到極點,方能安然入睡。
闵娘早已習慣外面每晚呼嘯的劍聲,好像聽着這聲音,她才能睡得安穩。
扶蘇被他吵得睡不着,覺得此人甚是奇怪。
于是,扶蘇披了件衣服,便起身出去看了一眼。
隻見昏暗的月影下,那個少年文兒衣着單薄,一頭淩亂的碎發,揮劍之間,濃濃的殺氣。
他發現了扶蘇,便立即停了下來。
“這麼晚了,你怎麼不睡覺啊?
”扶蘇往前走了兩步,率先開口說道。
“少夫人不是也沒睡嗎?
”他不像那些下人,見了扶蘇就唯唯諾諾的樣子。
扶蘇淡然一笑,接着說道:“你叫......”
他沒有順勢接話,片刻,他才開口說道:“我叫文兒,是公子取的名字。
”
“我知道,你不用重複感謝他的賜名之恩。
”扶蘇拉了拉身上的衣服,接着說道,“我很奇怪,你為什麼這麼晚了還在練劍?
”
“我睡不着。
”文兒答道。
“哦......睡不着運動一下......”扶蘇笑了笑,說,“看你年紀這麼小......你也是敬王府的下人嗎?
”
“我......算是吧!
”文兒想了想,說道,“公子是敬王的兒子,我的命是公子的,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敬王府的人。
”
風撩起他額前的頭發,看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圓圓的,扶蘇總覺得似曾相識。
“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扶蘇努力搜索着從前所有的記憶,但就是記不起來,究竟會是誰,長着如此相似的一雙眼睛。
“我們何止見過......”文兒說話的聲音被風壓下大半,扶蘇還在努力地思考着。
風吹開了門,搖曳着屋内忽明忽暗的燭火。
扶蘇盯着他的眼睛,腦中閃過一張圓圓的可愛的小臉。
“師父們突然回來,看你們怎麼辦!
”
“肚子好痛!
我要上茅房!
”
“你是新來的吧?
”
“姐姐吃過了!
”
“好啊!
原來是你啊!
還敢問我要好處!
我不打死你就是好的!
!
打你!
打你!
”
“打人了打人了!
”
......
那張圓圓的小臉,越來越清晰,但卻變了模樣。
它從圓鼓鼓的樣子,變成了刀削般的模樣。
褪去了稚嫩,但不夠成熟。
“你是......你是那個小和尚?
你是......”扶蘇繼續努力地思索着,她忽然靈光一現,開心地說道,“你是小呆?
你長大了!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你不是應該在懷香寺嗎?
你怎麼會......”
扶蘇心中萬般驚喜,但文兒眼中毫無驚喜之色。
“這麼多年,我一直想感謝你。
”文兒輕蔑地扯動了下唇角,接着說道,“如果不是你,懷香寺就不會毀于一旦;如果不是你,我的師兄和師父們也許不會死;如果不是你,一千多個日日夜夜,我不會夜夜在噩夢中驚醒!
”
“......”聽完他的話,扶蘇瞬間濕了眼眶,“你在說什麼?
你的師兄......他們......發生了什麼?
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
“發生了什麼?
你竟然會不知道?
”聽到扶蘇這樣說,他似乎感到有一絲可笑。
“我真的不知道......”扶蘇隻想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我被拉去殉葬,你知道嗎?
如果不是阿離......我......我也是死裡逃生......可是後來,我也不知道,阿離為何會刻意疏遠我......你告訴我,懷香寺到底怎麼了?
”
“呵......”文兒長長地歎了口氣,用力将手中的劍擲在了地上。
扶蘇追着他進了屋裡,他一身單薄的衣衫,散發出淡淡的汗味。
他低頭看了眼身上的衣衫,對扶蘇說道:“這件衣服,闵娘替我接了三次。
每晚練劍,無論刮風下雨,還是打雷下雪,我都會穿着這件衣服。
因為,我要時刻提醒自己,永遠不要忘記那日清晨,被皿染紅的朝陽。
那日的朝陽,格外的紅......”
那日的淩晨,他還在睡夢中。
“快點快點!
都起來了!
都趕緊起來!
”
外面吵吵鬧鬧的聲音,還有鞭子抽打的響聲,聲聲入耳。
“大師兄,二師兄,怎麼了?
”
“不知道,說是要拆了懷香寺,把我們攆到别處去。
”
小呆揉着惺忪的睡眼,跟着師兄們一起穿上衣衫鞋襪。
沒等他們清醒,粗糙的麻繩便綁住了他們的雙手。
“綁我們幹什麼?
為什麼還要綁起來啊?
”
衆人心中困惑之餘,隐隐感到不安。
小呆清楚地記得,當時那領頭的侍衛如是解說:“為防止有人趁亂逃跑,諸位聖僧,請見諒!
”
就連他說話時惡狠狠的嘴臉,他都記得一清二楚。
後來從連三口中得知,應是他們離開之後,懷香寺便被一把火燒了個精光。
“快走快走!
”
走了不知道多久,已經遠遠地離開了懷香寺。
青青的草地,涼絲絲的露水,那會,他隻覺得格外放松。
“三師兄,我們這是要去往何處?
”
“去見佛祖。
”
天色越來越亮,小呆心中盼望着,能夠快點到達目的地,能夠快點停下來歇息。
結果到了一處山崖時,侍衛們忽然停了下來。
小呆一直恨自己,那時還以為可以就地歇息一陣了。
沒有人發話,沒有人叫他們休息。
“懷香寺衆僧,護寺不當,殺無赦!
!
”
小呆還記得,聽到這句話時,他已經吓傻了。
彼時,刀光在眼中晃過,被綁住雙手的衆人,幾乎毫無反擊之力。
師兄與師父們接連倒下,鮮皿濺在小呆的臉上,身上。
他從未見過如此慘烈的屠殺,況且他是一個被屠者。
他們平時練習的武術,為他們争取了不少的時間進行反抗。
但這些反抗終究是徒勞,混亂之中,小呆隻覺得被人用力撞了一下,緊接着,他感到背後一緊,背部被撕裂的疼痛感鋪天蓋地襲來,随後,他便倒了下來。
他失去知覺前,看到的最後一個人,是渾身是皿,正在倒下的二師兄。
他後來才意識到,是二師兄撞了他那一下,才使他避開了要害。
當他從噩夢中驚醒的時候,他以為自己已經死亡。
闵娘坐在他身旁,手裡端着一碗冒着熱氣的湯藥,正在認真吹涼。
屋子裡彌漫着塵土與花香的氣息,窗外一片明亮。
他趴在床上,他想爬起來,卻牽扯着背部的傷口,疼得他叫出了聲。
“你醒了?
”闵娘笑起來的樣子,十分慈祥。
她把碗端過來,往他臉前湊了湊,對他說:“來來來,喝了這碗藥,就不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