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承十一年六月末――即戰争爆發一個月之後,不知是麻木了,還是戰事遠在千裡之外,沒有危急到自身。
百姓的耳朵裡,聽到戰事緊急後,不再是惶恐的表情。
呵!
燕雲十六郡離長安遠着哩!
況且,秦軍是萬萬破不了那裡的。
有甚擔心!
百姓由最初人心惶惶,變得不以為意。
皇帝差遣莫非去戰場的聖旨,發布的相對隐秘,除了莫非和太醫院的人外,隻有朝堂上為數不多的官員知道。
然而,紙終究包不住火。
消息洩露,百姓嘩然。
這些百姓并不知道這事彎彎道道,但這不妨礙他們鬧脾氣。
“這叫什麼事?
仗說打就打,人說派就派。
太醫院那幫****崽子連瘟疫都治不好?
……平日裡還擺什麼臭架子,原來是逼臉腆的高高的,活着呀!
這些個官場客人!
你說可笑不可笑?
”
謠言旺盛,謾罵成風,朝廷已經到了不能坐視不理的狀态。
皇帝随即讓人發放官榜,字裡行間透露莫非是毛遂自薦,并有絕對把握治好瘟疫,末了,皇帝大肆的表彰莫非精忠報國之志。
這個皇榜發出,百姓的口風立馬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昨日還是摩拳擦掌,義憤填膺的百姓,如今紛紛稱贊莫非一片赤膽之心,憂國憂民。
事态的演變,讓朝堂之上想為莫非說話的葉經權也不知如何開口,“國家興亡,匹夫有責。
”這是再簡單不過的一個道理,此時,無論他再說什麼,都顯得無濟于事。
莫非在聽到皇榜的那一刻,就知道這個人間帝王――九五之尊,做事不留絲毫餘地。
這招捧殺……不僅将莫非完美的逼上這條路,還堵住了悠悠衆口。
這個瘟疫,他若是治不好,雖然罪不緻死,卻能讓百姓對他大失所望。
倘若治好,對陛下而言,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好事。
前往戰場的時間确定好,收拾數日後,便準備出發。
七月初,莫非因為有些瑣事,讓太醫院的人先走,他随後便會趕上。
這天早上,殘夜将盡未盡之時,莫非和丫丫從書院的馬廄牽出兩匹駿馬,騎馬離去。
這兩匹駿馬是李言蹊所贈,通身黑色,是難得的寶馬。
莫非和丫丫又是穿着玄黑勁裝,騎在馬上,與這殘夜融為一體。
若非偶爾有駿馬的嘶鳴傳來,尋常人一定會以為有鬼魅在街上遊蕩。
兩人騎馬趕到城門,這時,天地青淡,已經能夠看見一切。
走到城門的大街,兩人奇怪的發現,城門處的街道兩邊,站着密密麻麻的人。
這些人,大多數是從迷迷糊糊中剛剛醒來,然後倉促來到這裡。
不過,見到莫非,頓時精神抖擻,熱淚盈眶。
這些人裡,有夥計、有掌櫃、有書生、有商販,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有孩子。
幾乎涵蓋了長安形形色色的各類人,在見到莫非和丫丫走來,目光流露崇敬之情,緩緩的朝莫非湊近。
莫非吓了一跳,若不是他認識這其中的蔺掌櫃、方掌櫃以及宋君名等人,絕對以為大波僵屍進城了。
這些人并非官方組織,也不是受人撺掇,完全是自發性的夾道相送。
“莫公子,路途遙遠,一路走好。
”
“一路保重啊!
”
“早去早回,二妮永遠愛你,永遠等你。
”
“……”
莫非尴尬一笑,再往前走去,就見人群散開的甬道中,吳庸、葉學思、鄭獨、賢王、李青青、張京墨、張太乙、葉臣、葉靈竹、冷扶童等等等的人,全部站在城門之處。
而衆人中間簇擁着的是白發蒼蒼的葉公書。
丫丫騎在馬背上,莫非翻身下馬:“葉老。
”
葉公書眯着,眼慈眉善目的笑道:“精氣神不錯,莫非……小友。
……一路珍重。
”葉公書說着說着,心裡忽覺沉甸甸的重,這位睿智的老人知道,莫非之所以會被皇帝派到戰場上去,有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是因為莫非和葉家交好。
心兇狹隘的皇帝陛下,終究不願意讓這個少年成長起來。
葉公書為自己沒能幫到莫非心中愧疚,又為這個少年感到深深的惋惜。
一時間,竟無語凝噎。
葉公書斂起哀色,手一擡。
在他旁邊的葉靈竹撇撇嘴,從懷中摸出一封嶄新的信,沒好氣的推到莫非面前。
“拿着!
你……”葉靈竹本來一副很不爽的樣子,可又想到莫非要去戰場了,忽而,心頭湧上難過,悶聲道:“到了雲城,帶這封信去找我三叔,到時候,三叔會照顧你的。
還有……活着回來,我們的帳還沒算呢!
”
莫非一直很好奇,葉靈竹原本對他是客客氣氣的,可自從貢院選拔那天後,每次見了他,總要擺出不快的表情。
莫非之前懵懂,現在聽葉靈竹如此說,大概也想通了――葉靈竹已經知道那日樹下的人是他。
莫非無奈一笑,接過信封。
這時候,旁邊的鄭獨見自己的老師葉公書都叫莫非是小友,他不敢逾越身份。
看着莫非,斟酌了一下,道:“……早點回來,一頁書我會給你打掃的。
……免費的。
隻要你們回來後讓我繼續蹭飯。
”鄭獨雖然是嬉笑着,但誰都能聽出,他的言語中有些凄楚,随後,鄭獨看向丫丫,歎了一口氣:“那丫頭……的手藝,着實不錯。
”
莫非略略點點頭。
這時候,冷扶童上前,湊近莫非的耳朵,壓低聲音道:“保重!
路上……小心!
”冷扶童特意将小心兩個字加重,似是别有所指。
莫非鄭重道:“保重!
”
葉臣等人紛紛上前道:“保重。
”
衆人一一道别,莫非見張京墨和李青青一臉奸笑的站在旁邊,嘀咕着什麼東西,也不和他道别。
莫非看着兩人的樣子,笑道:“在說什麼呢?
”
“嘻嘻……夫子,保重。
”李青青和張京墨眯眼一笑,敷衍着叫道。
一旁的張太乙看着兩人表情,就知道有貓膩,不動聲色的看了看張京墨,似乎明白了什麼。
道别完後,葉公書擺手道:“不早了,早點啟程吧。
”
莫非翻身上馬,和丫丫并駕齊驅,朝前走去。
衆人的身後,街上不遠處,酒樓店鋪門戶全部關閉。
但隻有一家酒樓,已經亮起昏黃的燈,二樓的雅間,窗戶打開。
半緣攀爬在窗口,在丫丫和莫非的身影漸行漸遠,忍着傷心咬着牙,鬥大的淚珠兒不斷的流下來。
李言蹊任由半緣哭着,遙望莫非和丫丫的背影,沉聲道:“我的好父皇,希望你永遠不要後悔你現在的所作所為。
”
李言蹊說完,杯中酒一飲而盡。
莫非和丫丫走着走着,似有所察覺,回過頭來。
對着長安街上的百姓拱了拱手,随後不知道是對這些百姓還是對李言蹊和半緣,朗聲道:“保重。
”
說完後,兩人手中馬鞭一揮,揚長而去。
在長安百姓眼中,兩人這抹潇灑的背影,似乎定格在這裡。
直到許多年以後,當人們明白皇帝的算計,再回想起這個背影的時候。
才唏噓發現,當年被迫離開長安的這個少年,在這一刻,如龍入九淵,鵬遊青天,真正的開始了他傳奇的人生。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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