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燕城。
梆子敲過,長平街陸陸續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年年月月的日子,在這一刻即将不急不緩的踏着節奏開始。
憨厚樸實的鞋匠又一次提溜着夜壺清洗,尖酸刻薄的婆娘又一次傳出忿忿的咒罵,鐵匠又一天掄起了黑不溜秋的錘子,大嬸又一天閑坐着道起了家長裡短,平凡的世界,平凡的日子,平凡的人平凡的活着。
莫非所在的府邸之中,丫丫睡在一旁,忽然之間,從夢中醒來,看着陷入夢魇的莫非。
莫非略微抻了抻胳膊,發現手中的表早已支離破碎,這次,這次終于要歇息了。
呼吸變得有點困難,他努力喘了喘氣,額頭的皿刺腥腥的沖進了鼻腔。
西環路終究是堵了,以前不是這樣的,以前,這裡隻是破破爛爛的,沒有交通燈,斑馬線,來往的車,後來,就變了。
耳邊很嘈雜,尖叫聲,警報聲,謾罵聲,他突然覺得有些累,對啊,怎麼能不累。
不知何時起,他就已經很累了。
眼皮愈加的困頓,無邊的黑暗湧了過來,侵蝕了大腦。
仿佛混沌中的一束光,亮瞎瞎的刺進了他的眼,五彩斑斓的晃了晃,又歸于平靜。
“嗯……嗯?
丫丫……姐姐。
”莫非顫顫的眼皮睜了開,映入眼睛的是一副陌生的景象,漆紅的雕花床,浮雕鳥獸,花卉等飾,床前擺放着一把玫瑰椅,通紅的燭台,精巧的香爐,文雅的墨床。
還在那個時代,莫非如是想到。
然後閉眼,睜開,閉眼,睜開,他終于放棄了。
還是那個時代,莫非忽然喘了一口氣,看着眼前這古式的房屋,他奮力挪了挪身子,這才發現丫丫還睡在旁邊。
“相公做夢了?
”
“嗯。
”莫非迷茫的望着頭頂的房梁,腦海中,卻想起當年剛穿越時,莫宅簡陋的屋舍,莊重的石獸,楊柳、青瓦、還有那個女人——莫夕顔。
哎……又是微不可聞的歎息以及丫丫經常不能看懂的世事滄桑出現在莫非的臉上。
丫丫看着莫非道:“相公最近似乎一直在做夢。
”
莫非轉頭看了一眼丫丫,想了想才緩緩道:“你說,我這麼做是對還是錯?
”
“相公說的是戰争?
”丫丫輕輕的喘着氣。
莫非點頭道:“如果不是因為那些狼崽子把西荒的勢力,攪得亂七八糟,恐怕秦國也不會這麼早就發兵攻打唐國。
這場戰争,說到底是因我而起。
”
丫丫覺得這根本不是什麼大事,反正隻要沒有牽扯到他們的事情,都算不得大事。
而且,她白了一眼莫非道:“相公心裡,恐怕也不會因此有負罪感吧?
”
莫非梗了一下,但他不得不承認,丫丫的這句話戳中了自己心底的真實想法。
良久,莫非怔自道:“我那天又夢見了長安下雨了,淅淅瀝瀝的,從高高的城牆,穿過長長寬寬的長平街、永昌街、長安街一直蔓延到整個長安,接連幾天,……我假設我死了,或者我沒回到中州。
這樣,活着的人安然的活着,吃飯、睡覺、玩樂、享受,他們的天下,他們守着。
……,可是我死了,姐姐怎麼辦?
在冰棺裡睡到死去嗎?
她是為了保護中州、鎮壓獸人,才将龍淵劍帶下來的,結果呢?
這天下,終究欠她一條命。
”
一片緘默。
莫非繼續道“剛到西荒的時候,有一段時間,每天早上醒來看着沙漠,看着看着我就想自殺。
隔了一段時間,我每天晚上想到的是自殺,後來,我整天想着自殺。
我快撐不住了,若隻是西荒那幾年我可以撐,可是……”我由生到死,由死到生,除了西荒十載,還有前世三十五年。
莫非說完後,沉默了。
丫丫盯着莫非,面無表情的看着。
随後,莫非轉了轉身子,忽然全身一僵道:“丫丫?
”
“嗯?
”丫丫莫名其妙的看着莫非。
“你有沒有感覺到不對勁?
”莫非将手摸向被褥裡,反複的摸了幾下。
“什麼不對勁?
”
莫非覺得身體潮潮的,怪不舒服的,下雨了?
沒聽見啊!
他将手從被窩裡抽出,手指一搓,有淡淡的……味道。
兩人眼睛突然想到了什麼,眼睛瞪得像個銅鈴。
“起來!
”
隻聽一聲暴喝,莫非被丫丫一腳踢下床,定睛一看,丫丫已經滿臉臊紅拉起被褥,将半張臉遮起來。
“噗嗤!
哈哈哈……,你又尿床了。
”莫非笑的有些惡劣,咧着嘴沒心沒肺的撫着起伏的兇腔,丫頭跟了自己這麼多年了,還是這個時候最可愛。
“你……,你别笑了。
”
“咦!
你的臉紅了。
”
丫丫嗔道:“哼!
”然後扭頭不去理會地下的某人。
“别這麼小氣,我就笑笑而已。
喂!
喂!
别不理我。
”莫非拉了拉被褥,丫丫冷哼了一聲,一語不發。
“你真的不理我?
你可要想好了,那我出去了啊。
哎……,難為你要自己下床換衣服了。
哎……,其實我是很想幫你的。
哎……,可是你不理我。
”說罷,起身作勢準備離開。
“等……等!
”
“怎麼了?
”莫非微眯着眼,心裡暗笑。
“你幫我拿件衣服過來。
”
莫非深表同情的說:“其實我也想幫你拿衣服,可是……,我很忙啊。
”
“你!
”
丫丫一時氣結,怒着嘴心裡悶悶的,越想越氣,越想越丢人,她索性一把撩開被子,氣到:“不拿就不拿。
哼!
”
此刻,陡然聽見“咣咣”聲響起,聲音急促有力,幾欲破門,兩人對視一眼,疑惑不已,莫非皺眉對丫丫說:“你先去換衣服。
”
“莫……莫将軍?
快……快開開……門!
”院外結結巴巴的聲音響起,大黃狗“汪汪”的叫喚着,隻聽樓外結巴道:“閉閉嘴……嘴。
你們……們……把這這死狗趕……趕走。
莫非從裡屋走出去,透過門縫,瞧見院外站着七八個人,領頭的氣喘籲籲,一臉紅着臉。
身着軍隊中的标準制服,頭上熱汗直流,身後七八個犬牙狗腿哈着熱氣,正在催促着開門。
他遲疑的打開門栓。
“莫……莫……莫!”那人結結巴巴,斷斷續續隻說了一個你字,聽得人提心吊膽。
身旁一個仆役機靈的湊上前去,仰着頭說:“莫将軍,不好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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