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張嶷牽馬步行,護着杜瓊的馬車從雒城北門入城,入城後轉過幾條街市,一眼便瞧見了位于街頭、位置顯耀的何記酒家。
于是,張嶷彎腰詢問馬車裡的杜瓊:“杜公,前面有家酒舍,要不咱們就在那裡安頓下來吧。
”
一路奔波勞頓,杜瓊略顯疲态,微微張口答道:“善,就下榻那處酒舍吧。
”
何記酒家中,胡濟正百無聊奈的飲酒自娛,順便欣賞一下老闆娘姣好的身段,忽然……老闆娘離開了酒垆,到酒舍外招呼客人去了。
嗯,看得出來……那是一位頗有身份的客人,光拉車的馬便有兩匹,随行的還有仆人和武士……
等等!
胡濟神色倏地一變,那個魁梧強壯的武士竟然是……是……什邡尉張嶷!
待張嶷扶着馬車中的老者出現時……胡濟更驚得連手中的碎瓷碗都滑落到地上。
啪!
摔得稀爛。
他把視線繞過老闆娘豐韻的身姿,赫然發現了那位老者就是谏議大夫杜瓊!
天子的老師杜瓊!
杜瓊下車,老闆娘笑盈盈地将杜瓊、張嶷迎進酒舍,再讓酒傭将馬車、馬匹牽到後院喂養,“哈!
各位尊客,歡迎光臨小店,裡面請!
”捏着嬌柔的嗓音,老闆娘将杜瓊一行迎入酒舍内。
這……就讓胡濟很尴尬――他離開什邡未嘗沒有擺脫杜瓊、單獨行動的意味,可現在竟然在雒縣與杜瓊偶遇了!
胡濟與親兵團坐在一樓大堂的正中間,正對酒舍外的街巷,視野開闊、便于觀察過往行人。
這也是胡濟長年委身軍伍養成的習慣,一定要置身有利地形……便于掌握四周環境。
是以,杜瓊、張嶷步入店内便立刻發覺了正跪坐飲酒的胡濟。
“胡君!
你竟在此處!
”杜瓊一聲驚呼。
王山自缢後,杜瓊還親往其家吊唁,其父王連王文儀生前好歹是名滿蜀中的公卿重臣,與杜瓊也是有幾分香火情的。
得知王山是在胡濟過府一叙後才自殺的,杜瓊當即便覺得其中定有蹊跷,想尋胡濟一問究竟時人卻不見蹤影。
出城問虎步左營的軍司馬,那個軍司馬也是支支吾吾、講不明白自家校尉的去處。
于是……杜瓊便有了一種猜想――胡濟去雒縣了!
現在杜瓊的疑雲解開了,胡濟果然在此!
胡濟臉上有讪讪之色,起身同杜瓊見禮:“杜公!
”
“胡君,我問你,你為何要逼死王山?
”杜瓊發現胡濟似乎疲勞立刻不翼而飛,邁着矯健的步伐,搶過來抓住胡濟的胳膊,質問道:“還有,你身為一營校尉,領軍作戰才是你職責所在,抛下軍隊四處攪風攪雨是作甚?
”
大庭廣衆之下,杜瓊一番疊聲指責,什麼“逼死”、“校尉”和“領軍作戰”,言辭還真不是一般的語出驚人,此刻……整個酒舍一樓大堂的所有人都被杜瓊的言語吸引來。
連老闆娘望向杜瓊、胡濟的目光也充滿狐疑,鮮衣怒馬、扈從武士,随身配劍,怎麼看都不像是一群普通人。
杜瓊這時也發現了異常,緊拽胡濟的手不放,搶先道:“尋一個僻靜處講話,胡君,你真的欠我還有陛下……一個解釋!
”
“走,去我房中說話。
”胡濟表示同意,随即又加上一句:“就公與濟兩人。
”
杜瓊不作遲疑,快口答道:“好!
”
胡濟房中,二人相向坐下
“杜公,我并不是一個妄圖作祟的小人,我所熱愛的國家,我終将熱愛……不因時光褪色。
皇位更替,國家現在需要一個平衡穩定的局面,波瀾四起的場面不應該出現。
”
國家需要維持穩定,這是諸葛亮囑咐他的原話,但怎樣維持、将動亂的危害減滅到最小……則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所以呢?
所以你就以你的方式奔走謀劃?
”杜瓊相信,胡濟是一位心系國家的人,能和諸葛丞相相交為友的人再不濟也不會是大奸大惡之輩。
“沒錯,依我之見廣漢的事情處理掉首惡,對于餘衆則不與追究,這才是最快平息事件的良策!
”
杜瓊搖搖頭,對胡濟的見解不敢苟同,“你那是木頭刀子割羊肉,不見皿也不見肉!
是一味的妥協、縱容,那樣隻會助長歪風邪氣!
”
“有一句話叫作同欲相趨,同利相死,如果逼急了那些人狗急跳牆國家會出更大的亂子!
穩妥才是最重要的!
”胡濟和杜瓊的看法也全然相左。
杜瓊好笑,這個胡濟沒有繼承諸葛丞相橫溢的才華,反倒把他遇事求穩的風格學了個滿懷。
“狗急跳牆?
那就讓他們跳呀,正好抓住機會清理蠹蟲,廣漢郡正需破而後立的勇氣!
”
胡濟也不是善茬,當即反駁道:“成大事,沒有熱皿,起不了頭;可要是沒了理智卻絕對收不了尾。
杜公,您這不是自信而是自大!
”
“在患病初期,是治療容易而診斷困難;但是日月荏苒,在初期沒檢查出來也沒有治療,這就變成診斷容易而治療困難了。
國家事務也是如此,因為如果對于潛伏中的禍患能夠預察與幽微,就能迅速加以挽回。
但如果放任不顧,讓禍患得意發展到直到任何人都能夠看見的地步,那就無法挽救了!
”
“杜公,您這是杞人憂天,廣漢的事情遠沒到那種情況…………”
正當二人互不服輸,辯得口幹舌燥之時,房門外響起兩道聲音:
“校尉,有成I都的修書。
”胡濟一聽,是自己的親兵的聲音。
“杜公,陛下有新的指示。
”杜瓊也是聞聲轉頭,是張嶷!
二人四目回顧,立馬明白對方和自己一樣一直在同成I都保持聯系――回報情況和接受指令。
“送進來!
”
“送進來!
”
這時兩人倒挺有默契,異口同聲
待兩人接過帛書,也不避諱,互在當面打開書信,浏覽起來。
顯然,這封書信上包含的信息量及其巨大,二人不約而同地低首沉視了足足半個時辰才擡起頭來。
杜瓊合上帛書,書信中他的皇帝學生告訴他,現已征得丞相同意,拜李嚴為禦史大夫,令其督辦此案,命他全力支持李嚴辦案。
“胡偉度,那是來至丞相的書信吧?
”諸葛丞相既然在李嚴任命一事上和陛下達成共識,杜瓊感覺,那封帛書上的内容一定是讓胡濟放棄以穩為重的思想,轉而支持嚴查清算。
胡濟沒有直接承認或否認,卻握緊拳頭,沉聲說道:“杜公,濟準備改變态度,站到您和即将到達的禦史大夫李公的立場上去!
”
“好,偉度明智之選。
偉度先一步抵達廣漢,那我來問問偉度――廣漢的編民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是說少了一半嗎?
為何又有消息說少了的那半已被太守馬齊追回大半?
”
胡濟不屑一笑,眼中放出幽幽冷冷的寒光,道:“那不過是小人卑劣的伎倆罷了,郡丞周巨和廣漢地主豪強相互勾結、沆瀣一氣架空了太守馬齊,其言追讨回大部分編民不過是撒下彌天大謊而已!
”
“他們真是瘋狂!
”杜瓊難以置信,“這……偉度是如何得知的?
”
“就在今日,某曾前去周巨官邸拜訪,此乃他親口之言。
”胡濟答
胡濟去拜訪過周巨?
杜瓊敏感地捕捉到這件事中隐藏的信息,心中後怕,看來若是沒有諸葛丞相的一封修書,胡濟會一直反對擴大事态下去。
“偉度,既然咱們成為志同道合者,那麼咱們就暫居酒家等候禦史大夫的大駕吧?
”杜瓊将帛書交還張嶷手中,以審視的口吻對胡濟道:“有張伯岐和偉度佐證,老朽相信馬齊、周巨這些人一個也跑不掉!
”
“濟……正有此意。
”胡濟面色如常,恰似他的心中正義長存。
一旁的張嶷終于忍不住發聲:“杜公、胡校尉,難道……咱們不把掌握的信息和三司的官員通氣一下嗎?
”
“張縣尉,這你大可不必擔心,既然陛下和丞相又再度派遣禦史大夫前來受理此案……就說明無論三司官員調查的結果無論如何,都……不重要了。
”杜瓊還未回答,胡濟已經飛快地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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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I都,華阙
劉永斜倚在涼席上,正饒有興緻地看着侍郎郭攸之教導弟弟劉理和小唐信學習,今天,他們學的是《詩經・小雅》中的《采薇》篇。
劉理十歲了,頭上頭發紮了兩個蓬松的總角,眉清目秀看像去還挺像女孩子。
唐信則端端正正坐着,兩隻小手背在背後,認認真真的跟着郭攸之糯聲念叨:“采薇采薇,薇亦作止。
曰歸曰歸,歲亦莫止。
靡室靡家,猃狁之故。
不遑啟居,猃狁之故。
”
相比小唐信的态度專注、神情凝重,貴為梁王的劉理則磨皮擦癢、住耳撓腮的,止不住的不耐煩勁兒。
咳咳~!
劉永怒其不争,忍不住咳嗽幾聲,一雙眼睛更是怒目相視。
劉理發現哥哥動怒後,打了個寒蟬、縮縮脖子,态度立刻端正起來。
不知從何時起,他是真的害怕這位皇帝哥哥。
從即位後,特别是将劉理從梁王府接到華阙後,劉永對這個唯一的弟弟一直要求很嚴格,每日督促他學習、鍛煉身體,為的就是讓能他成人成才。
劉永從來沒打算讓劉理做一個閑王,然後混吃等死,而是準備待他成長為一個男子漢後改封遠土邊疆,不是虛封,而是如宗周諸侯例:
立都邑,建官制,組建軍隊,為漢藩翼、替華夏開疆擴土!
像齊魯、燕楚的諸侯一樣将那些蠻荒之地變為華夏故土、蠻夷、未開化之人化為諸夏之民!
所謂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
劉氏不應該像曹家一樣把宗室諸王像防奸細似的看得死死的!
也不能像晉朝一樣将宗室封于内地,掌握軍隊,而是全被分封于國外、戍守國門,封王守國門,君主死社稷!
就算不幸發生朱棣靖亂之事,那也是肉爛在鍋裡,掌控國家的仍是劉氏子孫、諸夏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