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孽緣·
實際上,蘇青也有不少文章寫出了戰亂下民衆的苦難,如《上海事件紀念》中逃難的人群,《救救孩子》中在隆隆炮聲下分娩的女人……但她的認識并不“深刻”,思想也沒升華到“趕走侵略者、民族才有救”的高度,正如她也不高唱大東亞共榮一樣,她隻是以家庭婦女的筆記下了自己見到的一切。
多年以後,文化界對蘇青有了比較公允的評價:江榮在《拂去塵埃讀蘇青》中說:“40年代前期的上海,時代特殊,環境複雜,在那個環境下活動,若無清明的國家、民族意識,若無堅強的意志以及有保障的生活來源,很容易沾上腥氣。
”北大教授戴錦華認為:“(蘇青)隻是在一種男性行為的壓抑之下,在一種死寂的女性生存之中,道出的一種幾近絕望的自虐自毀性的行為。
”柯靈也說:“抗日救亡,理所當然是主流。
除此以外,就都看做是離譜、旁門左道,為正流所不容……”
台灣燭微先生披露:其實抗戰後雖然文學界将蘇青定為“漢奸”,可當時的南京政府并未正式調查蘇青,後來還有某大報編輯請其改換筆名編副刊。
燭微還說:“她所叙述的一切,坦白而直率……使人對當時的上海的混亂環境有比較清晰的印象。
”很多作家都改了筆名,而蘇青就是不改,她一直認為自己沒啥過錯,她覺得自己成不了民族女英雄,也做不了進步女青年,隻是想在亂世中養大三個孩子……盡管還想抗衡,但蘇青内心有些惶恐,一是擔心有人看不慣她,将她弄到監獄,二是經濟上陷于困窘,她積攢的錢被政府強迫着兌換成法币了,幾乎傾家蕩産。
沒了錢,蘇青不得不将家搬到藍思安路,那裡是貧民區,住着很多風塵女子,有人譏諷“蘇青與妓女本是同行,現在住一起也是相得益彰”,蘇青立馬反駁:一個靠賣淫來養活孩子的女人,在我看來不啻是最偉大的神聖的聰明人中的一個。
沒有男人照顧,蘇青和孩子們的日子過得緊巴巴,這時她身邊出現了一個“有地位”的人,也就是她《續結婚十年》中的“謝上校”。
小說中的謝上校出身軍旅,也擅長文字,抗戰勝利後到上海結識了才女蘇懷青。
這位“謝上校”又是哪路神仙呢?
據台灣的蔡登山先生考證,謝就是姜貴(1908-1980),本名王意堅,山東熱皿青年,早年加入國民黨,1937年将妻子安置于重慶後,抗戰從軍。
抗戰勝利時已是湯恩伯部下一名上校,參與了上海接收,在這期間他認識了蘇青,不久同居。
當時上海小報《東南風》還刊登了這樣一篇文章:“……近聞漢奸蘇某多告複活,久寂思動,結識一某軍人作其保镳,拟辦一白話旬刊,其通訊處為靜安寺路某弄,大肆宣傳,毫不知恥,誠怪事也。
”
姜貴在1946年辭去軍職,于上海出任中國工礦銀行總管理處秘書,兼永興産物保險公司業務副理。
1948年12月舉家到台灣,經商失敗後迷上寫字,小有成就。
姜貴在自傳小說中寫過一個叫“蘇白”的女子,經曆與蘇青一模一樣:性情潑辣,曾寫了篇自傳體小說《離婚十年》、把“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改為“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文中寫道:“對于蘇白,說老實的,我已漸漸着迷。
她是南京僞府陳(暗指陳公博)的一碟青菜,卻是我的山珍海味。
……總之,為了和蘇白方便相會,我決定弄個房子。
……周君先帶我去看看,我又帶蘇白去看看,中意,一個晚上,就住進去了。
”
而蘇青在《續結婚十年》中對“謝上校”的金屋藏嬌有細膩的描寫:有一天,他忽然對我說,有人送給他一幢接收下來的房子,他是不久要回部隊的,房子空着沒有用,不如送給我去住了吧。
女人大都是貪小利的,我也自然不能例外,嘴裡盡管說:這怎麼好意思呢?
心裡也不免覺得高興……就在一個下着毛毛雨的傍晚,他坐着一輛小汽車來接我去了,汽車穿過許多濕淋淋的街道,他欲語又止,我含笑凝視着他,等他說出話來,最後他這才怪抱歉似的一字一句說道:“那房子……必須用我的名義才可以接收下來……所以……隻得……對他們說……說……你是……”
“說我是怎麼呢?
”我恐怕房子有問題,不禁焦急地問。
他俯首不語,半晌,這才擡起頭來向我告罪道:“我很抱歉,好在我明天就要回去了,我隻好對他們說你是我的太太。
”
我驟然覺得臉熱起來,把眼光移開,他卻獨自微笑了。
小說中的蘇懷青以為謝是真心對她,以身相許,結果發現謝隻是逢場作戲,後來謝給了蘇一筆錢,潇灑離開。
蘇懷青相當拮據,接受了謝上校的錢,發出感歎:一個男人要一個女人是因為錢,一個男人與一個女人割斷關系也是因為錢,出了錢便可以洗清罪惡,就此永遠無愧于心了。
現實中的蘇青,則是被姜貴玩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