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慷慨激昂滔滔不絕的禦史風中淩亂中,皇帝啊,您有沒有聽我說話?
為什麼别人說你不打斷不退朝,我說到關鍵處,你就打斷,就退朝呢?
朝臣們表面不動聲色,其實内心狂喜,都察院和錦衣衛,一個像瘋子,成天捕風捉影亂彈劾,讓他們膽戰心驚;一個如同閻王勾命,隻要進了诏獄,那是有死無生啊。
現在他們掐上,真是蒼天有眼,最好他們掐個沒完,最後同歸于盡,都察院再也不能像瘋狗一樣亂咬,錦衣衛再也不能绮騎四出,随意捉拿朝臣了。
皇帝也希望他們掐下去嗎?
朝臣們覺得,有人要倒黴了,不管哪邊,他們都是樂見其成的。
“恭送皇上。
”他們很有默契地道。
俞士悅剛要說話,冷不防一片“恭送皇上”的聲浪響起,把他的話給堵了回去,就見朱祁鎮起身,走下禦座,在旗手衛的簇擁下揚長而去。
宋誠跟上。
“這……”他有點傻眼,昨晚散了是不假,可都察院的骨幹并沒有回府,而是去他的府邸,大家開了個碰頭會。
很多直接回府的禦史,卻是吃過飯,緩過勁,馬上磨墨寫奏折。
都察院自有都察院的流程,如果以為一隻羊腿就把他們收買了,那也太天真了,這一晚,除了那位昏倒被救醒的老禦史外,幾乎人人連夜寫奏折,今早趕來上朝的,除了住得比較近,時間上來得及的,便是激進份子了。
他們也傻眼了,皇帝這是什麼意思?
然後,他們立即把視線投向他們的上司,等待俞大人進一步的指示。
宋誠進太和殿,曹吉祥剛好把漆盤上的點心一碟碟放在禦桌上。
皇帝下朝,照例會用些點心,畢竟半夜起來上朝,到現在日上三竿,早就餓得很了。
“宋卿坐下一起吃。
”朱祁鎮随意招呼着,讓曹吉祥去端茶。
曹吉祥很不情願,又不敢說什麼,隻好低低應了一聲,不一會兒端了茶來。
宋誠謝恩坐下,見曹吉祥不情不願的樣子,很懷疑死太監會在茶中吐口水,故意伸手去接,假裝失手,茶灑了他一手。
“燙着沒有?
”朱祁鎮關心,又責怪曹吉祥:“你年紀不小了,怎麼毛毛糙糙的?
”
曹吉祥心裡這個恨啊,你小子不過立了些微功勞,就故意這樣害我,當我是吃幹飯的嗎?
偏偏他不敢說實話,隻好道:“奴婢該死。
”
“下去吧。
”朱祁鎮道:“這裡不用你侍候。
”
曹吉祥含恨退下,走沒幾步,就聽朱祁鎮關心地問:“可燙着沒有?
”
宋誠已掏出帕子拭了手,道:“沒事,天氣冷,不太燙。
”
朱祁鎮看宋誠的的手,皮膚上有點紅,并沒有起泡,也就不再說什麼。
兩人把四碟點心吃光了,拭了嘴,朱祁鎮道:“王千之招了沒有?
”
“沒有。
”
“當日此獠當着群臣的面誣朕非真龍,滿朝文武隻有王卿為朕說話,實在讓朕寒心。
卿好好查查,此論從何而來,他可有同黨。
”
朱祁鎮難得生氣,要知道當時如果不是王直有良知,肯站出來直言,說不定群臣為王文所惑,如果朱祁钰再機靈點,以假冒之名,喝令金吾衛把他抓起來……
當時,從土木堡帶來的兩萬多三大營精銳全留在宮門口,他身邊隻有宋誠、張輔等幾人,豈不是自投羅網?
可見王文惡毒,這樣的人,不僅不能留着,還要查出同黨。
宋誠道:“是。
臣定會詳查。
”
這時,曹吉祥在殿口禀道:“皇上,俞大人率都察院的諸位大人又在宮門外靜坐了。
”
出了宮,俞士悅就在午門前坐下了,一起上朝的五十多個禦史,一個不落坐在他身後。
俞士悅昨天說過明天再來的話,住處離皇宮遠,昨天回得晚,趕不及上朝的禦史們天亮後也陸續趕來,全聚在午門外,這時也坐下。
雪已經停了,地上的積雪卻很厚,這次,禦史們有準備,有帶墊子的,有帶蒲團的,用手掃開地上積雪,鋪下墊子,就坐下了。
幾乎人人自備食物。
朱祁鎮不理殿門口的曹吉祥,問宋誠:“都察院沒查出什麼嗎?
”
“還在查。
”一百多人,每一個都要細查,沒有幾天時間,怕是辦不到。
朱祁鎮就不說話了。
宋誠道:“臣告退。
”
“去吧。
放心去做,不要怕。
”朱祁鎮不忘叮囑。
他擔心宋誠年輕,勇氣不足,被都察院的禦史們一吓,退縮了。
這事一定要一查到底,絕不姑息。
宋誠應着,出了宮。
午門口,百官還沒有散去,很多人故意磨磨蹭蹭,就想看今天都察院的禦史們會不會靜坐,果然,他們還沒磨蹭多久呢,一群人呼啦啦地就坐下了。
這是不死不休之局啊。
有人在旁邊站着,隻是微笑。
王直看着不是事,剛要求見朱祁鎮,就見宋誠從宮門出來,趕緊拉住他,道:“王大人到底犯了何罪?
”
他不相信王文無緣無故下诏獄,可是犯什麼事了?
再一個,朱祁鎮回京沒幾天,先是把喜甯淩遲了,喜甯是閹黨,大家就當看熱鬧,可王文是左都禦史,是文官,是讀書人,大家不免後背涼嗖嗖的,擔心王文的今天就是自己的明天。
宋誠這孩子本性不壞,人人說他是小霸王,也沒見他欺男霸女,隻是喜歡找手無縛雞之力的官二代打架。
這樣的人,做事有分寸。
“王大人難道忘了當日之事?
”宋誠道:“當日多虧王大人仗義執言。
”
當日之事?
當日什麼事?
一點印象也沒有哇。
實在是朱祁鎮兵臨城下,在德勝門口不肯進城,大家又驚慌又無措,精神高度緊張,隻想應該如何善後,反而沒有把王文說過的話當回事。
其實不僅是王直,朝臣們也大多忘了這一茬。
王直愣神的功夫,宋誠已走過金水橋,來到午門前,掃了禦史們一眼,很好,官袍鼓鼓脹脹,普遍多穿幾件衣服。
“這天氣,怕是還會下雪,諸位大人帶傘沒有?
”宋誠一句話差點沒把禦史們氣死。
俞士悅皺眉,道:“宋大人此話何意?
”
“别凍昏過去啊。
”宋誠說話,施施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