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筱晃了晃高腳杯中深紅色的酒液,如飲牛皿般一口喝完。
眼神如水波般漾了漾,随即便定止在房間某處兀自憂傷了起來。
“哼。
”她嘴角撇過絲苦笑:
“在你們眼裡我就是個像寄生蟲一樣的女人對嗎?
什麼都有了,不需要出門賺錢,躺在家裡依靠男人就可以過着令人羨慕的生活。
”
她話音一轉:
“可你們有多少人知道這些年我曾受過的辛苦和委屈?
”
她面前的蘇楚瀾破例地沒說一句話。
當一個女人在你面前坦露憂傷的時候,作為一個明智的男人最重要的是不要說話,做一個安靜的聆聽者。
“我上大學那一年,父親意外身故,留下我母親撐着家裡的爛攤子還有一身的債務。
我很快便斷了生計,因為還要維持學業,所以隻有去夜場的酒吧走秀打工。
這樣的日子維持了兩年,之後我便遇上了章越。
他在我當時走秀的酒吧當安保負責人,為人沉穩内斂言辭不多,卻給人種很踏實的感覺。
我們是在一次偶然的機會裡認識的,在我就快要人事不省的時候他出手救了我,從此我們便在一起了。
這些,你也是知道的。
”
蘇楚瀾點頭,他的确曾聽她提起過這段經曆,感覺有點像特定時期裡英雄救美的故事一樣,不過結局不盡如人意。
“我們相處了三年多,直到有一天他和我見了一面後就突然消失了。
從那天後我的生活又一次陷入了絕望和無助。
我曾經發瘋似地找了他大半年的時間,然而卻音訊全無。
這當中就因為找他,我認識了李黑軍。
”
她停下來,喝了口剛斟滿的酒。
“我當時因為尋找章越,已經大半年沒有工作,生活再度陷入拮據。
後來便是你知道的了,我跟了李黑軍。
他給我錢,供我吃住,供我完成了大學剩下的學業,一直到現在你所看到的這樣。
”
蘇楚瀾平靜地聽她說完這些,然後提出了一個問題:
“你覺得你跟李黑軍之間有感情嗎?
”
林筱突然笑了,笑容裡有些無奈和詭異。
蘇楚瀾甚至還看出了些嘲諷的意味,但搞不清楚她是在嘲諷自己所提的這個問題,還是她自己。
“這個世道,活得好比什麼都重要,至于感情,你覺得還能比活着更重要嗎?
”
女人略帶着絲酸楚地看向他。
蘇楚瀾報以同樣微笑,笑容裡未置可否。
說話期間,林筱已喝了好幾杯,臉色绯紅着,話也漸多了起來。
“你也知道李黑軍這人在社會上的口碑,他幹的這一行,得罪人多,又整天被警察盯着。
我知道他談不上是什麼好人,可是......”
她擡眼,又似迷離又似清醒地望了蘇楚瀾一眼。
“可是作為我是一個女人,管不了那麼許多。
社會上的事由來都是男人的事,什麼争強好勝,什麼勾心鬥角,我都不想,隻要他對我好就行。
他能給到我所需要的,也能從我這裡得到他所要的,這就夠了。
各取所需兩廂情願,沒什麼不對的,你說呢?
”
對于這女人亦真亦假的說辭,蘇楚瀾唯有無語,靜默着不想說話。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處事之道,說不上對錯,真實活着才最重要。
至于個中的真正原因,或許隻有她自己才知道。
既然談到了李黑軍,他索性順着話題問道:
“那你現在所住的地方,是他送給你的嗎?
”
“對,他以我名義買的,也算是對我一個交代吧。
”
蘇楚瀾立即語帶調侃道:
“那真還不錯。
你現在這套别墅,如果以你和章越打工的收入,估計這輩子都買不起。
”
林筱眼神頓時有點暗淡,歎了口氣道:
“你也知道李黑軍幹的是什麼買賣,他這一行錢來得快去得也快,不趁手上寬裕買套房子變成固定資産囤起來,以後指不定會怎麼樣。
”
蘇楚瀾故意裝作好奇:
“我還真不知道他做的什麼生意,除了南都城裡這些大大小小的酒吧、夜總會,他難道還有什麼其他的生意?
”
林筱看他一眼,又垂下眼睛道:
“誰知道,我一個女人也不關心這些,隻要生活過得穩穩當當的就行。
至于他做些什麼,隻要不違法犯罪,我是不會去問他的。
”
“明白。
”蘇楚瀾點頭,那一刹那他分明看到了林筱眼中閃過的戒備眼神。
這女人沒說實話。
看她閃爍其詞的樣子,最起碼她對李黑軍私下裡在做的事應該是有所了解的,她隻是不願意說實話而已。
他突然問道:
“如果章越還在你身邊,根本沒有失蹤,你還會選擇眼前這樣的生活嗎?
”
這女人眼神一愣,沉默了數秒,轉而莞爾:
“許多事根本不可能重來,也不可能假設,不是麼?
”
蘇楚瀾仍然眼神盯着追問道:
“如果此刻章越突然回來,出現在你面前呢?
”
林筱想了想,浮過一絲苦笑:
“或許,當時我跟他的相識就是一個錯誤,這也未可知。
”
蘇楚瀾聽她話音,正想追問為什麼,可林筱卻打斷他,說道:
“不說這些了,說了我也不清楚,反倒心亂。
不如我們換個話題聊吧?
”
“聊什麼?
”蘇楚瀾問。
“聊聊你跟章迪之間的事情啊!
”林筱突然眼神裡閃過絲神秘的笑意道。
蘇楚瀾頓時晃了晃神。
此時此刻,這實在不是個适合提及的話題。
别人不知道,可蘇楚瀾心裡清楚,因為一提到章迪,他的心就開始隐隐作痛起來。
見面前的幾小時他剛得知章迪也無故失蹤了,這突如其來的消息,令他一時還沒從各種疑惑和悲傷裡緩過來。
自己跟林筱見面的這會,隻是把這事擱置在了一邊,暫時不去想她而已。
可偏偏林筱又提及了章迪的名字,一下他的情緒便瞬即堕入了低谷。
“你想聊什麼?
”他兀自苦笑。
“看得出你很在乎她。
”
林筱說着舉起手中酒杯和他碰了一下。
“如果她此時突然失蹤了呢?
”
一句話,讓他頃刻間悲傷如同大雨滂沱般襲來,他躲無可躲地被淋個透濕,一直淋進内心的每一個角落。
“她不可能失蹤,我會找她!
”他回答。
“如果不到了呢?
”
“我會一直找她,一直找......”他喃喃道,與其是在回答,不如說是在自言自語。
他在對着自己說話。
“找不到,怎麼找?
一個月?
一年?
兩年?
”
......
他不說話,開始喝酒。
無征兆、沒有節制地喝酒,以突然間令林筱都難以相信的速度喝酒。
不光他自己,他還和林筱一杯接着一杯地幹杯,恍若酒是種可以稀釋思念的液體一般。
直到他喝得突然擡頭看了眼窗外,呆呆停住了片刻:
“這雨,怎麼又把天下花啦?
!
”
......
南都的夜晚确實又開始下雨了,這會下得更大,頃刻似是淹了大半座思念的城。
蘇楚瀾在趴倒在桌子上之前,還記得昂頭向林筱打了個禮節性的招呼,眼神渙散不堪。
“實在......不好意思,我......我送不了你了,你自己打車回......吧!
”
.......
大雨傾沒城市的兩小時後。
蘇楚瀾醒來,發覺頭依然疼得厲害,天旋地轉一般。
兇口處如同翻江倒海,直有感覺種陣陣上湧。
他明白自己有點想吐。
畢竟是紅酒,後勁大得厲害。
他試着睜開醉意惺忪的眼睛,看見林筱換了身寬松的睡衣,正一人坐在他躺着床邊的沙發上,好似想着什麼心事。
屋内燈光朦胧,舒适而幹燥,但他仍然一眼分辨出這并不是自己住的地方。
“我,我這是在哪裡?
”他語不連貫地問道。
“在我家。
你喝多了,我就讓司機開車把我們送回來了。
”林筱淺笑靥靥,臉色桃暈般的酒色還未消散。
“反正這裡你也不是頭一次來了,下這麼大雨,今晚就在這住下吧。
”
蘇楚瀾捂着腦袋坐起來:
“不行,我還是得回去。
”
“雨這麼大,你怎麼回去?
再說這是在山裡,又不是在市區,這麼晚到哪去找回去的出租車。
”
蘇楚瀾站起來,頭居然比躺着的時候還要暈。
“你先讓我坐一會再說。
”他坐下在床邊,捂着腦袋說。
“請便。
”林筱說着便安靜地坐他對面看他。
過了會,看他依然皺着眉頭,便傾過身子柔聲問他:
“還不舒服?
要不要給你杯水?
”
靠得太近,敞開的領口處傳來一陣沐浴過的芬芳。
他晃了晃神,掙紮着站起身:
“不用了,謝謝,我還是得回去。
”
“好好,我不攔你。
”女人看似有些捉急:
“即便是要走,你也得等這陣子雨停了再走吧?
”
蘇楚瀾看看窗外,大雨下得瓢潑,這麼漆黑的晚上确實夠吓人的。
看他遲疑,林筱拍拍身邊沙發,緩聲道:
“對嘛,先坐一會,反正不急這一時,等雨停了再說。
”
他隻好依言坐下,但刻意與這女人保持了些距離。
酒是催化劑,這大雨瓢潑的晚上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難保不會處出什麼事來。
他可不想這節骨眼上糊塗了。
林筱猶自從桌上拿起包煙,笑着問他:
“抽支煙嗎?
壓壓神。
”
他扭頭,是上次見她抽過的女士煙。
細長的煙身,很精緻。
“不了,謝謝,我酒喝多了不抽煙。
”他趕忙推卻。
“哦。
”女人點了點頭,抽出一支道:
“不介意我抽一根吧?
”
“不......不介意。
”他眼神盯在這女人的手上。
在這女人點煙的瞬間,他迅速跌跌撞撞地沖進了洗手間,一把将門反鎖住。
“怎麼了!
你怎麼了?
沒事吧?
!
”女人的聲音隔着洗手間門着急地傳來。
“沒事,我隻是有點想吐,一會就好。
”他背靠着門一邊答複着,一邊伸手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一樣東西,迅速塞進嘴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