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神殿前火束撲簌簌燃燒的聲音,整個會場隻聽到萬目一人在說話,即便如此,劉馳馳還是注意到甜兒的眉頭已微微皺了起來。
“難道這就是我們與生俱來的命嗎?
”萬目繼續大聲追問,他的聲音在會場上空蕩出去很遠,像是安裝了天然的擴音設備似的。
“我們本就是神族,為何要縮起頭來過隐居山林的日子?
而本不是神族的人類,卻為何可以威加天下武服四方,封禅五嶽,做四海八方之主?
對了,皆因為我們乃獄族,乃被世代譴以神咒的族群。
可那是許久許久年前之事了,為何還要報應在我輩身上?
”
他伸手向空中做出一副讨問公道的架勢,煽動性十足。
“這老家夥開個視頻可以當網紅。
”劉馳馳嘴裡咕哝道。
李默餘扭頭問他:“你說什麼?
”
他笑了下沒解釋,繼續關注萬長老的“現場直播”。
可此時,萬長老的氣焰,卻被一聲猝不及防的質問給打斷了。
“殺人之事誰幹的?
”甜兒一拍椅子站了起來,秀目中盡顯威嚴:“追殺那僧人誰幹的?
在異域犯下累累命案是誰幹的?
”
萬目被當頭一記棒喝打得有點發懵,氣焰被滅了一半,隻聽他氣短地說:
“我怎曉得誰幹的?
”
宋甜兒背手不看萬長老,自顧走道場地中央,氣場霎時将萬長老逼回到椅座上。
“萬長老說得沒錯,我獄族世代所受之苦也沒錯,想要脫離神譴之心更無有錯!
可錯就是錯在......”她稍頓了下,環顧四圈語氣一沉道:
“錯就錯在,觊觎本就不屬于我族的東西!
錯就錯在,為脫神譴不惜以他人性命為代價!
錯就錯在,忤逆祖訓,不惜與人為敵!
如此忤逆之舉,豈不是推我族至滅族的邊緣,難道不怕遭受上天再大的報應嗎?
!
”
和萬長老比起來,甜兒的聲音并不大,更談及不上洪亮,可字字有聲,句句切中要害,使得族群上下一片肅然。
會場氣氛凝固了一會,可能是為了給萬長老找個台階下,他身邊那名一直未說話的戴帽老者站起身道:
“各位族人,族領在上,老朽在這裡也有幾句話說。
”
宋甜兒略回頭睨視他一眼道:
“衣長老,你說吧。
”
劉馳馳不知道這衣長老是什麼來路,但從他剛才和萬目長老對視的眼神上判斷,這人多半和萬目長老是同一陣營的。
看這人态度甚恭,他不禁為甜兒擔心起來。
舉凡是态度恭敬不驕不躁之人,大多是綿裡藏針很難搞定的對手,此人路數和萬目不同,但論起對手來,此人應當更難對付。
他正在想着,那衣長老倒一拱手坐回椅子上說了起來。
“無論對于一國,還是對于一族,隻要是天下間之大事,自古以來犧牲些人性命總是在所難免的。
君不見,人族的君王哪個手上沒有曆曆人頭皿債呢?
如不如此,怎保得住那千年的基業呢?
何況此事系我一族之命數呢。
自古成大事者,不必拘泥于此等小事吧。
”
他側過身面向宋甜兒微一欠身道:
“屬下也能理解,族領身為女子,宅心仁厚慈悲為懷,有些婦人之仁當屬正常。
可為一族之前途着想,屬下還是希望族領以及各位長老,以全族大局為重,少些兒女情長悲天憫人之舉啊。
”
此話兩面讨好,看似一副體諒族領的用心良苦,實則是替萬目一夥撐腰,為其鼓旗呐喊,其立場無言自明。
他話剛說完,劉馳馳便靠近李默餘小聲問道:
“默餘,你怎麼評價此人?
”
默餘臉色不動,從牙縫中龇出四個字:
“老奸巨猾!
”
劉馳馳點點頭。
“有此人在甜兒身邊,那獄族才真的堪憂啊。
”
場下族衆一個個面目不明,皆都不發言語,靜觀事态變化的樣子。
看此情形,劉馳馳有些暗自着急。
會場中央,宋甜兒仍未急着說話,眉宇間仍是一副水波不興的模樣。
看得劉馳馳和李默餘有些不明就裡。
束千源微微轉頭和宋甜兒默默對視一眼,點了點頭起身冷笑了聲:
“好個一族前途!
衣長老,此話從你嘴裡說出,倒真的是一副義正嚴辭的樣子。
我倒真是想請諸位族人一起看看,你們是怎樣為一族之前途着想的。
”
說完他轉臉往人叢前面問道:
“兀龍将軍,請到場中央來。
”
劉馳馳他們這才注意到,原來兀龍幾人就坐在人群的第一排。
由于是坐着的關系,加之人多,所以他們一直沒有覺察到。
兀龍起身走到中央,高大的身軀在人群的前端格外醒目。
束千源須髯飄飛,與他對面而立,隻聽他問道:
“兀龍将軍,老朽請問,你在族中效力于誰?
”
兀龍想也沒想就答道:
“我乃本族族衛将軍,自然是效力于族領,難道束長老你有異議?
”
答得傲慢,極具挑釁之能。
束長老竟然微微一笑,絲毫不介意道:
“回答得好,老朽不敢有半點異議。
”
轉臉面色一冷,朝身後人命令道:
“把人給我押上來!
”
話音剛落,已有兩人從他身後押出一名黑衣人來。
那人黑布蒙面,雙手被縛于身後,一看就是一名賒刀人。
兀龍的臉色在瞬間變化了下,看得出,這事發生在他意料之外,但他畢竟經驗豐富老于場面,随即臉色便恢複了正常。
束千源手指黑衣人問道:
“他是你手下的賒刀人嗎?
”
兀龍擡頭不屑道:
“穿上黑衣就是賒刀人?
束長老你也太好糊弄了吧!
”
束千源微微笑道:
“就知道你會抵賴。
”
一伸手從那黑衣人兇口撕下一塊黑布來,兇口皮膚上一頭狼樣的紋身立馬顯現出來。
人群中立馬發出一聲低低的驚呼,原來賒刀人個個兇口都是有獸形一樣的紋身的。
這會兀龍不好抵賴了,硬着頭皮答道:
“他是賒刀人又怎樣?
”
束千源看他一眼,從兇口掏出一張羊皮紙的信箋來,淩空揚了揚大聲說道:
“此人為我手下在往曹州路上所擄獲,同時截獲的還有他身上一封寫給曹州人氏黃巢的密函。
”
話說到此,劉馳馳注意到那兀龍的臉色已極不好看了。
束千源走到族衆面前,手揚信函繼續說道:
“此信函并非我族族領宋甜兒的手筆,此事我已證實過。
也非是我族族衛大将軍的手筆。
”說到這裡,他扭頭看一眼場中的兀龍,揄揶道:
“恐怕族衛大将軍也沒有這等精彩的文筆吧?
”
兀龍站立着不說話,臉部的肌肉已然扭曲起來,一副氣急敗壞的表情,可礙于這麼多族衆和幾位族中長老以及族領在場,他光有邪火而不敢發作。
“書寫信函之人是我族中一位資深的長老!
”
此話一出,全場嘩然,已有底下的族衆在小聲地議論開了。
“這還了得,那封信函不會是......萬長老寫的吧?
”
“不是他還會是誰!
”
“那此事也太玄乎了吧,我光知道他在族衆一直與束長老不合,但怎料到他竟然和外族之人也有媾合,不能理解,不能理解”一人聽着隻叫頭疼。
另一人笑他道:
“孤陋寡聞了吧。
族内拉攏族衛将軍是為了與束長老他們一幫人抗衡,族外拉攏那曹州的黃巢,你知道意圖是什麼?
”
那人問道:
“意圖是什麼?
”
“不能說。
”另一人搖頭道:“說出來怕吓死你。
”
那人還想追問,另一人卻目光回到會場中央,問死也不回答他了。
劉馳馳眼光看向萬長老,此時他的表情已和一開始大相徑庭,緊張之色溢于言表,那頭斑白的老發恨不得要眦起來似的蓬亂着,眼珠狠盯着兀龍,那架勢恨不能要把他盯出個洞來。
再看場中的甜兒,依然風雲不亂地穩穩坐于中椅,款款身形,裙裾翻飛處,臉上已然有了絲勝利的笑容。
束長老舉手止了止族衆的騷動,待聲息稍微平靜,他重新亮嗓說道:
“關于此封信函的内容,我想一定不外乎衣長老方才所說的'一族之前途',那就由我讀來與大家一聽......”
話剛說到這裡,就聽身後一人發狠大叫道:
“你個老匹夫,我殺了你!
”
束長老還未來得及轉身,那兀龍已原地拔起,抽刀向他劈了過來......
此時劉馳馳在人群中也看得清楚,禁不住失聲叫道:
“小心那兀龍!
”
可他離會場中央少說也有幾丈遠的距離,光是看見但人已來不及過去阻止了。
眼看着刀尖就要沾上老人家的衣服,突然間憑空響起一聲清厲無比的鷹唳,一對鷹爪如鋼爪一般牢牢抓在那兀龍握刀的手臂之上,鷹爪之利,直嵌進他肉裡!
兀龍直疼得“哎呀”一聲暴叫,就地滾倒,失手便摔了兵刃。
束長老轉身看了眼狼狽不堪的烏龍,擡眼越過人叢,朗聲喚道:
“竹兒,你們也來啦!
”
清冷的夜空飛花一片,如雪片般飄灑開來。
花葉紛飛處,一隻杏黃色的身影從半空中飄搖而下,直至翩跹地落在場地中央。
直至,濺濕了劉馳馳的淚眼.....
“泠竹!
”他心中喊道。
李默餘不解離人的别情,扭轉頭看他一眼,奇怪道:
“你這人,好端端的,怎麼就迷了眼睛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