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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我進入岡崎城的本丸,來拜見德川家康。
岡崎城本身的曆史非常的悠久,早在松平親吉的時代就已經初具模型了。
百年來曆經風風雨雨,到了“中興之主”德川家康的手裡,又将它好好的整修了一遍。
不過呢,鑒于那時德川家康的戰略據點已經轉移到了遠江,所以岡崎城就沒必要再修那麼多的軍事設施了,德川家康仿照織田信長那樣,以岡崎為中心,在三河修建了數條橫貫國境的大道,并實行了“樂座樂市”,所以岡崎城正慢慢變成東海道上的一個商業繁華之地。
當年在織田信長的推舉下,德川家康已經升至從四位下左近衛權少将,還擔任了遠江一國的守護,領地大大得到了擴張(長筱之戰後,遠江西部與中部,還有信濃的一小部,全落入德川的手中)。
按說,成為“天下第二人”之後,他的日常起居也可以奢侈一些,可實際情況恰恰相反,德川家康反而更加節儉了,以前一頓飯是五菜一湯,現在城為三菜一湯,米飯裡還要混上二成小麥。
這不,我去的時候,他正在吃早飯。
打過招呼之後,我看着他餐桌上那寒酸得令人臉紅的飯菜,不禁問道
“家康公,你平時就吃這個?
”
受山岡莊八的《德川家康》的影響,我對于眼前這個人非常的尊重,同時,鑒于此人将會是未來的大将軍,搞好關系十分有必要。
所以在稱呼方面,我就使用了“家康公”而不是“大人”或是“殿下”。
“家康公,雖然有些失禮,但我還是想問一句,作為一國守護,您平時早上就吃這個?
”
“這已比百姓們奢侈多了,明智殿下你生長在富貴之家,又還年輕,沒有見過百姓們都吃些什麼東西,我當年可是親眼見過東海道的饑荒的。
”
說着,他哧溜哧溜地喝上幾口粥,吧唧吧唧地嚼幾口醬菜。
看到德川家康吃得這麼香,真讓我不知該稱贊他是一位勤儉節約的人,還是該在心裡猜測,難道他生來就是這麼“摳門”。
“哦對了,明智殿下你吃過了沒有,如果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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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用家康公您費心了,城裡的人照顧得很周到,我已經吃得很飽了。
”
是啊,托您的福,我已經有很多年沒吃過“腌韭菜”了,這幾天卻滿嘴都是韭菜味兒。
“家康公,我到您這來,是想跟您說件事情。
”
“請講吧。
”
“首先我要向你道歉,”我低了低頭,“真的是萬分抱歉啊。
”
“啊?
怎麼了?
”德川家康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在大賀彌四郎認罪之後,我們三人本就向到此為止的,甚至連這起事件的報告書都寫好了,傳回了京都,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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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昨天,京都那邊又來人了,他們帶來了主公的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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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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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着眼前的德川家康,有些踟蹰。
德川家康倒是很善解人意。
“信長公到底說了什麼,明智殿下盡管講好了,我家康沒有什麼不敢聽的。
”
“主公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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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大賀彌四郎此人,雖是家老,卻并非譜代重臣,更非三河的老族,憑他僅僅一人,不可能幹出如此逆天的大事,一定是有人在一邊協助的緣故。
”
講到這裡,我偷偷看了一眼德川家康,後者盡管很鎮定的樣子,但我還是注意到了他的眼皮在跳。
“那,信長公認為是誰在協助呢?
”
“主公沒有明言,但他要求我們,徹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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徹查中務殿下與築山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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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川家康的臉色有些不大好看了。
“怎麼?
連他的女婿也要查嗎?
”
“非常抱歉。
”
“信長公難道會相信,他的女婿會聯合外人去奪他的江山嗎?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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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憤怒的德川家康抓着桌子的一頭,一動不動,
室内的氣氛讓我無比尴尬。
因為太陽的升高,周圍逐漸亮了下來。
清晨的風也止了,遠處矢作川傳來潮起潮落的聲音。
過了好半天,德川家康終于又開口了。
“失禮了,明智殿下。
”
“沒有關系的。
”
德川家康那個歎了一口氣,道:“這些年,我把身心都投入到了國政上,對于家裡的事,卻并不怎麼上心,岡崎城,我也就隻有在過年去二條城拜訪信長公的時候會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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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夫人也好,信康也好,都在不知不覺中被我冷落了。
而岡崎城裡,這些年來,發生過什麼事情,我也很少知道。
“明智殿下,夫人的事暫且不提,隻說我那個不成器的兒子信康,信康雖然脾氣暴躁了一點,又愛任性胡來,可他終究是個好孩子,我說的話,他大多都會聽的,我讓他代替我守護岡崎城與西三河,他也都很不不錯的完成了,你說,這麼一個還算有些本事的人,他怎麼會看不清楚世道,去跟已經沒落的武田家為伍,來攻擊自己父親和嶽父呢?
。
”
我點了點頭,沒錯,一般情況下是這樣不錯了,我也相信德川信康是無辜的。
但問題是,我并不是這起案件的“審判者”啊,隻有作為“審判者”的織田信長相信你兒子是無辜的才有用才行啊。
“明智殿下,你先離開吧,”德川家康對我下了逐客令,“讓我一個人呆一會兒好嗎?
”
他的心情我能理解,所以這房間裡很快就隻剩下一人了。
我現在終于明白什麼叫做可憐天下父母心了,即便是心如鐵石的德川家康,也會有慈愛的一面。
我不知道德川家康到底該怎麼辦,不過依照他的性格,他肯定又會在做通宵的思考吧。
不僅僅是德川家,因為這起事件,整個天下都在對織田信長信長說三道四,女婿也是半個兒子,竟然這麼不信任自己的“兒子”,真是過分!
不過呢,猜疑多忌倒也正是織田信長的性格,除了濃姬,織田信忠等少數幾人之外,真正走進他内心的人并沒有幾個。
但是話說回來,說不定,此時此刻的的織田信長也正頭如牛大,心亂如麻呢。
指點我能明白。
他既想完全揪出這起事件的真兇,又怕“玩”過火了,把德川家給惹毛了,真的倒向了武田家。
但是,織田信長是什麼人啊,早就變得冷酷無情的他,即使是自己心疼的女婿,為了大局,為了天下布武,也要毫不留情。
而且,先消除後顧之憂,然後再全力去平定關西地區。
德川家康渾身充滿了無力感,在下人收拾了碗筷之後,他軟綿綿的躺到了榻榻米上。
冷靜冷靜,必須要冷靜下來,慌亂是想不出任何辦法的。
然而,他越是想冷靜下來,越是心慌得厲害。
雖然他自認為早就把織田信長看透了,但如今,他卻發現,自己根本就看不懂這個“吉法師哥哥”。
自己一直都把織田信長視為最大的依靠,反噬今川家也好,抵抗武田家也好,自己都從織田信長那裡獲得了許多援助,同樣的,勇猛無畏的三河武士,也為織田信長平定近畿立下了汗馬功勞,兩人完全是互相支持,互相依靠的。
所以,自己一直把當初的清州會盟,看作是戎馬生涯裡,最輝煌的一筆。
可是到今天,他卻突然對這個“輝煌一筆”有點懷疑起來。
因為從這起事件上,他終于明白,織田信長從來跟沒有完全相信過任何人,包括自己。
再想想信康,德川家康便覺得心中一陣絞痛,自己這個兒子,,平時關心的真的太少了,不僅如此,他還有個今川家的母親和織田家的妻子,夾在這兩者之間,想必他平時也是非常的痛苦吧。
這還不是最主要的,經曆了這起事件後,德川信康無論是生是死,德川家督的位子,恐怕都要與他無緣了,織田信長的不信任,将會是阻撓他上位的最大障礙。
算了,先把他過繼到某個家臣的家中,算作别人的孩子,等織田信長哪天氣消了,自己再向他上報,重新将信康找回來。
他雖然平時做了不少蠢事,可是,他到底還是我的兒子,哪個父親不心疼自己的兒子?
這一次的事件,無論是我家康,還是德川家的家臣們,都要盡全部力量,争取讓信康在這個事件中全身而退。
如果成功了,就算織田信長再怎麼讨厭自己這個女婿,也會看在自己的面子上饒他一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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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織田信長,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啊,如果你能把你的心事告訴我們三個,這件事情就會好辦得多了,我們三人,在三河真的都快呆不下去了。
”
我倚在一棵大樹後面,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德川信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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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真夠不幸的了。
我不知道德川信康是什麼想法,因為到現在為止,我都沒有與他見上一面。
但盡管如此,我仍能猜測得出,恐怕現在的德川信康,根本就沒有大難臨頭的感覺。
他沒有經曆過自己父親的那個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的經曆,“生活”的閱曆明顯不夠。
他或許還會天真的以為,這起事件,不過是織田信長的一時誤解而已,而既然是自己的嶽父,濱松那邊又有父親,所以不大可能出事。
就算他不看在翁婿一場的面子,也會小心地對待這“織田――德川同盟”的,因為這個同盟是保障他西進奪取天下的最好支撐。
對!
一定是這樣的,自己一定可以在這起事件中幸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