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6
過完年之後的正月初九。
晨起,洗過臉後,赤井直正在旗本們的陪伴之下,帶着長弓與鐵炮到靶場去了。
山陰大道的正月初九,可能是去年的冬天來得特别早,連大雪也搶先在十月份的大和國降落人間的緣故,這個冬天走得也特别早。
料峭春寒的的空氣中,夾雜着太多的冷意,連路上的積雪也被凍得如同石頭或是冰塊一般的堅硬,作為這個冬天的最後标志,它們可憐巴巴地殘留在地面上。
書上的枝幹尚未發芽,但已經有了些許的綠意。
放眼望去,依舊是一片酷寒的冬天景色。
前面介紹過,赤井直正是個正值盛年的武士,身體裡的各項機能都正處在最巅峰。
在長達大半年的“丹波反擊戰”中,赤井直正作為毛利家的援軍,和一色義道,還有他曾經的上司,也是從前的死敵波多野修治并肩作戰,從織田家手中,收複了大半個丹波。
也多虧了山**軍團主力要麼去了石山,要麼去了加賀,冬天來的時候,又在大和耽擱了的緣故,他們的攻勢才會如此的順利。
那個由明智光秀舉薦,織田信長任命的,丹波守護細川藤孝完全守護不了丹波,在過年之前,他已經鼠竄竄的逃到了丹波的南部,新修建好的米蘭城。
新年時,寄居在毛利家的足利義昭正式發布“幕命”:任命毛利輝元為西國探題,任命波多野秀治為丹波守護并受毛利家節制,而他赤井直正則為守護代,協助波多野抵抗織田軍。
張弓搭箭瞄向三十間之外的靶子,遇見沉穩而又急速的射了出去。
作為大名鼎鼎的“丹波赤鬼”,赤井直正一身武藝自然沒的說,平常射箭,命中率也是相當高,而今天,更是達到了十射九中的好成績。
站在一邊的,堂兄弟赤井直義道:“主公,您的箭術又精進了,我們這些人算是再也趕不上了。
”
“唉,不行了,”赤井直正裝模作樣的歎了口氣,“比不上當年了,及時年前的和久鄉大戰時,我那時一射一個準,将内藤家族打得大敗而逃,我當時追那個内藤宗勝追了十幾裡路,最後連射四箭,讓他落馬摔死,那時的我,何其的神采飛揚,不像現在,都垂垂老矣了。
”
“主公,我聽您這話,怎麼一點都不像是在感傷,”赤井直義笑道:“倒像是在對年輕時的功績進行吹捧啊。
”
“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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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嗎?
”
“年輕時就有如此勇力,那現在豈不更加厲害啊?
”
“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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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井直正的箭術的确很好,完全不遜色于他的劍術。
成績都是靠勤奮練出來的,為了盡量延遲武士生涯的“退休日期”,赤井直正的生活很有規律,他對自己的鍛煉也很嚴格,除了刀劍練習之外,他每天都要射箭百次,而每次都要拉滿才射。
“漫天鍛煉是好事,我喜歡那種大汗淋漓的感覺,每一次流汗,我都能感覺到,身體裡因為一夜沉睡而變得遲鈍與麻木的皮膚與皿液,又重新醒過來了!
”
“織田軍馬上又要進犯丹波了,我等看到主公您如此神勇,心中都覺得安定下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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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新年的第九天,有兩個客人從坂本城來到了我的府邸。
坂本城離京都足有五十裡,中間還要翻過一座愛宕山。
“本多先生,你可讓我一番好等啊。
”看着眼前的兩個人,我微笑着打招呼。
本多正信來了。
他身邊還有一個少年。
“萬分抱歉,本來大和開戰的時候,在下便向趕來的,”本多正信的模樣和原來相比,并無任何變化,他微微欠了欠身,“但在下的家鄉卻來了信,在下不得不回家了一趟,也正是因為如此,在下一直拖到現在,才來見殿下,實在是慚愧。
”
“哦,先生是什麼時候啟程來的?
”看到他風塵仆仆的樣子,我忍不住問道。
“十二月二十八日,本來預計十天就能達到京都,但因為大雪的緣故,路上耽擱了許久。
”
我有些感動,“先生何不在家中過年後再來?
我這裡始終都有先生的位置啊。
”
據我所知,過年那段時間,近畿和東海都在下大雪,想在這個時候行路,不僅十分困難,而且極有可能将命也搭上。
“不,在下想到當初與殿下的那個賭約,就不想在怠慢下去了。
”本多正信露出了微笑。
這正是我們當初相遇時,他那副“狐狸”的樣子。
“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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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完過後,我對一邊的香姬道:“吩咐下去,燙些熱酒,準備些小菜,我要招待一下先生。
”
“殿下不必客氣,”本多正信推辭道;“在下已經用過早飯。
”
“是嗎?
不過我還沒吃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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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位想必就是令公子了?
”我看着旁邊的那個少年,突然想起來了,上回去本多正信的“三河屋”,此後我與本多正信那一桌的,就是他!
“正是,殿下好眼力!
”他對着身邊的少年道:“彌八郎,快來見過殿下。
”
“小的本多彌八郎正純,見過明智将監殿下。
”十二歲的少年,本多正純長的與其父有五六分相似,隻是眼神并沒有那隻“老狐狸”那麼深邃。
“嗯,少年老成,有幾分先生的影子啊。
”
“多謝殿下謬贊,小的愧不敢當。
”本多正純臉色平靜,并無任何的波動。
點了點頭,我轉過頭又看向本多正信,“先生剛才講,您回了趟家鄉?
”
“是的,家鄉來了信,是德川少将殿下手下的大久保七郎右衛門忠世寫給在下的,他希望在下能回到三河,重新為少将效力,少将已經不追究當年的事情了。
”
“原來德川家康也有征召本多正信的想法啊,”我心中有點小得意了,“看來我的人格魅力要比那個老家夥要強啊。
”
“本來在下也有些心動,但是,少将殿下帳下已經人才濟濟,猛将如雲,似乎也不缺一個本多正信,況且在下當年是以叛徒的身份離開的,如今回來,面子上總是有些說不過去,而在将監殿下這裡,在下似乎還能再幹點什麼?
”
“你到真是坦誠啊,”我心想:“這種話都能當着我的面講出來,将不怕我生氣嗎?
”
因為我有接觸過這個老狐狸,所以對他的脾氣還是懂一些的,所以我并沒有生氣,不過香姬的臉色就不好看了。
“那真是太抱歉了,”香姬冷冷道:“本家廟小屋窄,讓本多先生受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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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擡手止住香姬,“先生接着講吧,我倒是願意往下聽。
”
本多正信對香姬剛才的嘲諷毫不生氣:“不過呢,三河畢竟是在下的故土,而那大久保大人過去曾經是在下的主人,所以在下思來想去,覺得即便是推辭,也不能僅僅憑着一封書信了事,這樣有負于大久保大人當年的恩情,所以,在下決定帶着犬子,親自往三河走一趟。
”
“本多先生真是重情重義,令人佩服啊。
”香姬雖然是面帶微笑,但語氣中的“刺”卻是誰都能聽的出來的,這比“原來你還有點感情啊”之類的“明諷”要來的尖銳的多。
織田信長的女兒自然是惹不起的,而且她還有可能還是自己将來的主母,所以本多正信并沒有任何的感情波動,至少我是沒看出來他有發怒的迹象。
“先生事情都辦好了。
”我問道。
“嗯,”他點了點頭,“在下跟大久保大人談了很久,他對我不能留在三河感到惋惜,不過既然心意已決,他也就沒有再勉強。
”
“這樣一來,先生與公子豈不就無家可歸了嗎?
”我笑道:“不要說你們還想回到坂本去開酒館啊。
”
“如果殿下肯收留的話,我們父子感激不盡。
”他們兩個叩首道。
“那好吧,本多先生,家父現在還在二條城陪伴主公,所以這裡就由我來代替他,啟用您為本家的侍大将如何?
”
“少主!
”他轉換了稱呼,叩謝道:“在下不才,願為您與主公效忠到底。
”
“至于令公子,就暫時擔任我身邊的旗本近衛吧。
”
“少主,感激不盡!
”本多正純依舊沒什麼表情。
這時酒和菜都準備好了,接着我們暫時停下來的工夫,香姬充滿疑惑的看了我一眼。
我之前跟她介紹過,本多正信原本隻是個三河的鷹匠。
所以她完全不能理解,我為什麼将區區一位鷹匠,連正式武士都算不上的本多正信如此高看,大力将他提拔到侍大将的位置。
最重要的是,她本人對本多征信的印象很不好,甚至說是差到極點都不為過。
在她看來,德川家康掌握三河與遠江大半,領地高達五十餘萬石,确實比明智家要強上不少。
但是,本多正信的話,給他的感覺卻是,德川家人才太多,看不上他,所以他才會來這裡投奔明智家。
這是在侮辱明智家的家格!
看到她投向本多正信,眼中的的怒火,我突然想到,一年前我遇到本多正信時,他似乎就是如此将我耍得團團轉的。
一般人的話,怕是早就氣瘋了吧,不過我卻始終沒有生氣,最後反倒用“賭約”诳到我這裡。
原來我的“器量”也是足夠的啊,就是不知道與德川家康相比,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