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的月亮十六圓,天寶十年最後一輪皎潔的圓月高高地挂在天空,蒼穹之下,朔風呼嘯,天地間白茫茫一匹,呼氣成冰。
此處距離長安不過八百裡,卻仿佛是兩個天地。
因為路上要避開蕭去病的三路大軍,繞了一個大圈子,白衣劍客張獻誠帶着兩名一流高手,雖然一人三馬馬不停蹄,但還是隻比領先蕭去病中軍領先了不到九十裡路。
距離蕭去病點将出征兩天半之後,天寶十年臘月十六日的晚上戌時二刻,位于宥州治所延恩縣的六州胡大酋長,大唐宥州刺史康神奴,接到接到了張獻誠帶來的消息。
康神奴是個四十多歲,典型的黃頭發紫胡子的昭武九姓人,同時也是安祿山年齡最大,也最為信任的的一個幹兒子。
安祿山有八千多個幹兒子,自然會有親疏遠近之分,比如八千曳落河就隻是名義上的,安祿山可能名字都叫不出幾個來;
而加入蛇牙的一百家僮則親近得許多,起碼有七成以上安胖子是叫得出名字的。
但康神奴和康黑奴卻是不同,他們和安祿山不但是的義父和義子的關系,還是實實在在的親戚,确切來說他們都是安祿山的親侄子。
安祿山的老爹就是六州胡出身,在六胡州有妻也有子,他後來随着商隊來到東北營州做生意,結識并勾搭了當地跳大神的突厥巫師,也就是安祿山的老娘,生下了安祿山。
安祿山的同父異母的哥哥,也就是康神奴和康黑奴的老爹康鐵頭,正是在三十年前跟随當時的六州胡酋長康待賓謀反作亂的一個小頭目。
康鐵頭在唐将王晙平定叛亂的過程中被馬槊刺中大腿,成為殘疾,對大唐一直懷恨在心。
後來康鐵頭在江淮流放地郁郁而終,死之前囑咐兩個兒子一定要找到自己那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康軋荦山。
最後的結果就是,康神奴兩兄弟便認了這位親叔叔為父,康神奴還在安祿山的支持下,成為六州胡的大酋長,大唐宥州刺史。
聽到張獻誠要他立刻組織動員全部可戰之兵準備迎敵,并拿出所有方便攜帶的錢财,派遣十幾名高手和他一同前去周邊的黨項羌和吐谷渾部收買盜匪和部落頭人的時候,康神奴是頗不以為然的。
“張阿叔,我認為不必如此興師動衆,不就兩千兵馬麼?
我這裡有一萬一千多大軍,六個打一個,還打不過麼?
”
張獻誠端着端着一碗濃白的羊湯喝了兩口,感覺渾身舒服多了,這才一臉譏笑道:“你們打不過,再多一萬也打不過。
隻能集中兵力據城而守,再派出三千騎兵在外襲擾。
即使這樣,也不一定能堅持得了五六天。
所以我明日就要走,你趕緊安排,将所有金銀珠寶交給我帶走,你再立刻動員,備戰!
”
“怎麼可能?
那狗賊帶得都是騎兵,沒有攻城器械,又是長途奔襲,人馬疲憊……”康神奴喋喋不休,渾沒有把蕭去病這兩千兵馬當一回事。
張獻誠狠狠瞪了他一眼,眼中厲芒一閃,這位往日在六胡州附近嚣張跋扈,兇神惡煞,生食人肉的粟特胡頭子立刻有些畏怯。
他是知道這位蛇牙大統領的身手的,自己這樣的,兩百個都不是他的對手,更兼他還是義父的義弟,身份非同一般。
張獻誠越發鄙視這個色厲内荏,狂妄自大的廢物,但還是放下他驕傲的架子,耐着性子道:“三十年前,康待賓麾下有一萬五千軍隊,如何半日不到就被王晙攻破縣城?
實話跟你說吧,蕭去病現在這兩千兵馬遠勝王晙麾下四千将士,隻這蕭去病一人,就能抵兩千兵馬,他在河中一人就沖破兩萬嚴陣以待大食軍陣,殺敵兩千。
”
“三十年前,還不是那王晙狗賊出其不意,這一回……”康鐵頭呐呐說道,突然又悚然而驚:“什麼,怎麼可能,一人沖破兩萬軍陣?
”
三十年前,康待賓嘯聚近兩萬六州胡戰士造反,突然發作打得周圍州縣措手不及。
一時聲勢浩大,讓康待賓飄飄然自以為天下無敵的同時,也讓大唐朝廷極為重視。
李隆基命令朔方軍大總管王晙聯合隴右節度使郭知運一同平叛,但王晙卻認為單憑朔方軍就綽綽有餘。
于是王晙一方面奏請皇帝讓隴右軍返回,一方面先行率領三千騎兵出擊,康待賓措不及手,果然一戰而潰,自己還被生擒,叛亂迅速就被平定。
康神奴言下之意,若不是王晙不按套路來,搞了個突然襲擊,三十年前那場戰役還勝負未定呢。
總之這些昭武九國粟特人都的極其暴躁好戰,狂妄自大,偏偏極其不善戰能戰,戰鬥力弱得可憐而又沒有自知之明。
張獻誠嚴厲道:“怎麼不可能?
此人的厲害連你義父和我都不是對手,我讓他們兩個跟你說一下他的事情,你就知道他有多恐怖了。
”
停頓了一下,張獻誠用一種讓人不寒而栗的眼神看着康神奴,音調森冷:“我這不是在和你商量,而是傳達你義父的死命令,同時也是在救你。
你若敢違背絲毫,有一絲掉以輕心,我敢保證你一定會在三天内,被那蕭去病生擒活捉,送去長安腰斬。
”
康神奴這才緊張認真起來,然後整個延恩縣城就忙開了。
他不知道的是,在高尚這個計劃裡面,他們早就是棄子,炮灰。
……與此同時,同樣的月色之下,在宥州治所延恩縣九十裡以南的一處不大的六州胡部落,大片篝火燃了起來,篝火旁邊,上千飛龍禁軍和安西騎軍,正圍着篝火把羊架在火堆上烤。
“受律辭元首,相将讨叛臣。
鹹歌《破陣樂》,共賞太平人。
四海皇風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
主聖開昌曆,臣忠奉大猷;君看偃革後,便是太平秋。
”
有人輕輕地哼唱着秦王破陣樂,也有人低聲談論說笑,還有的小口小口地抿着蕭去病的配發給每人一水囊的仙人醉。
篝火的後面是一個個密密麻麻的帳篷,在帳篷群的一角,有許多發色還有膚色各異的婦人和孩子驚恐萬分地聽着外面的聲音,吓得瑟瑟發抖。
若是他們能夠走出帳篷,就可以看到在火堆的南邊兩百步的地方,堆積着成片的屍體,在零下二十多度寒風中,早已經凍得僵硬,那是他們的丈夫和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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