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臘月寒冬,正是一年當中最冷一段時間,即使是溫暖濕潤的關中平原,此刻也是灑水成冰。
地上殘雪依然未消,不過數量倒也不多,是以雪粉的形式存在。
朔風吹起,這些雪粉便立刻紛紛揚揚地飛舞得漫天都是,被冬日的暖陽一照,倒也别有一番美感。
此刻的骊山東北方向,華陰郡與京兆郡相交的地方,放眼望去,正是這樣一副有如童話般的如夢如幻的美景。
美景當中,一隊騎士從東向西迤逦而來。
這隊騎士大約有三百多人,胯下坐騎全是肩高背闊的遼東高頭大馬,穿着各異,有穿盔甲的,更多的穿的卻是皮衣,還有一些皮衣外面披着漢家錦袍的。
隊伍中最顯眼的地方,要數這些騎士頭上都戴着一頂貂帽,灰色的帽檐上面一條白色的貂尾又粗又長,随着馬上戰馬的奔跑一下一下地跳動着;而隊伍最前面兩杆迎風翻卷,獵獵作響的大旗和兩杆節仗,表明了這隊人馬中有一位是節度一方的節度使。
馬上騎士也是各異,有漢家兒,也有突厥人和粟特雜胡,但更多的卻是奚人和契丹人,一個個都樣貌粗野目露兇光,看起來兇悍無比,幾名頭領模樣的更是一臉的倨傲自得之色。
不問可知,這隊人馬正是一方節度使入朝述職的扈從軍隊,隻不過這隊人馬卻全無一絲半點軍隊應有的肅殺之氣,陣型散亂不說,所有騎士更是洋洋得意地騎在馬上,大聲用各種胡語或說或笑,吵吵嚷嚷的,一股胡地的腥膻之氣撲面而來。
這隊人馬的中心,是一個又高又白的大胖子,騎在一匹極為神駿的遼東駿馬上。
最為有趣的是,别的戰馬都是一副馬鞍,但這匹粗壯高大異常的遼東駿馬上竟然有有兩副馬鞍,一副坐人,還一副小鞍上放得卻是騎乘者那個巨大無比的肚子。
這個巨腹便便的大胖子正是大唐平盧、範陽、河東三鎮節度使,河北采訪使,禦史大夫,東平郡王安祿山。
每年十二月份安祿山都會入朝觐見皇帝,這次同樣如此,即使今年把月的時候,他剛剛打了大敗仗,出征的六萬大軍幾乎全軍覆沒,殺掉的敵人卻可以忽略不計。
按律這樣的羞恥慘敗,是要被治重罪的,輕則被撤職,重則下獄。
但安祿山對此卻一點不擔心,他近來思慮的隻有一人,就是那個在河中就壞他好事,卻怎麼也除不掉的蕭去病。
說起這個蕭去病,就讓安祿山覺得頭疼。
在河中就殺掉他的數百蛇牙精英,還連同那個高仙芝在整個西域和河中清剿他的蛇牙勢力和被蛇牙控制的馬匪。
粗略的估計到目前為止蛇牙的好手已經被殺掉了三成多,連一個副統領也死在蕭去病手裡。
除了這些,錢财方面的損失更是巨大,那些被馬匪搶劫的财物,最後都歸了安西軍。
而且安西軍好像特意跟他們做對也似,對他控制的正當的商隊也查的相當的嚴,找着理由就将商隊扣下來,搞得安祿山這半年以來,收入大減。
除了這些看得到的實力和利益受損,還有兩點更是讓安祿山覺得無法忍受。
其一就是因為安祿山一直自稱是大光明神的化身(不是筆者杜撰,曆史學家榮新江對此做過深入研究),經常親自主持祆教祭祀活動,把自己成為胡族百姓的宗教領袖,利用‘大光明神化身’的身份來号召當地胡人。
正因為這個身份,讓他在之前得到整個祆教信衆的支持,并以此勾連河中衆國。
可哪裡想到,因為蕭去病的橫空出世,一下被蔥嶺以西的祆教徒奉為索什揚,現在他們不但不再相信自己是大光明是化身,反而主動與自己劃清界限,甚至為敵。
另一個就是,他安祿山能夠取得今天這樣的高位,能夠鎮得住東北邊防固然是一個因素,但最重要的原因卻是他能獲得皇帝李隆基還有貴妃娘娘的寵信,能夠讨他們歡心。
可是現在那個蕭去病貌似在這一點上,也将他比下去了。
最為氣人的是,自己認了貴妃做幹娘,那蕭去病卻認了貴妃娘娘做幹姐。
這樣一來,自己見了他豈不是平白就掉了一輩,真真是氣死個人!
可是偏偏自己卻拿那蕭去病一點辦法都沒有,刺殺的辦法是行不通了,進讒言也不行,連自己最懼怕的李林甫加上王鉷都沒鬥過他……難道隻能看着他一天天的變強,然後再與自己為難嗎?
一路走來,安祿山心裡所想的都是這件事,一直全無頭緒,想到頭痛的時候就忍不住埋怨起他身邊那位義弟張獻誠,當初一劍将他殺不了,現在不就什麼事情都沒有嗎?
正在這個時候就聽到前面一名哨探急匆匆飛馳而來,隔着一百多步,就放聲大喊:“敵襲!
王爺,前面出現大隊全副武裝的人馬!
”
聞聽此言,一行三百多人頓時大驚失色,所有人停止了談笑,紛紛将兵器握在手裡的同時,不約而同都望向了中間的安祿山。
心裡那納悶呢,這可是關中腹地,哪來的敵人?
安祿山也震驚得三魂六魄丢了一半,一顆心怦怦亂跳得厲害。
昨天在驿站還接到皇帝李隆基的旨意,說是今天會有人迎接自己,怎麼會有敵襲?
這關中腹地怎麼可能有匪幫,敵襲隻能是官軍了,難道自己密謀造反的事情敗露了,皇帝派人來抓自己?
想到這裡,安祿山頓時吓得渾身冷汗直出,瞬間打濕了幾層衣服。
倒是身邊的第一軍師嚴莊十分鎮定,大聲詢問報信的哨探:“敵軍可有旗号,可曾喊話,有多少人?
”
那哨探驚魂甫定,回答道:“打得是飛龍兵旗号,看上去大約有一千多人,分成四隊,我向他們喊話,但沒有一個人回答,列成軍陣就這麼直接向我們這邊威壓過來,離得近時,第一排騎兵還紛紛掣出弓來搭上箭就準備射,幸虧我跑得快!
”
“他們距離我們多遠?
”
“我見着他們的時候在六裡之外的鴻門,現在隻怕距離不到三裡了。
”
嚴莊深吸了一口氣,臉色也一下白了。
這不招呼就直接帶兵壓過來,難道真的事來抓安祿山的?
這三百多人裡面知道安祿山準備謀反的也就嚴莊、高尚、以及安祿山的義弟張獻誠了。
難道事情真的敗露了?
嚴莊皺着眉頭,已經在開始思慮該如何脫罪立功。
倒是安祿山的第一個謀士高尚高不危對安祿山極為忠心,他湊到安祿山耳邊,小聲道:“王爺,事到如今多思無益,不妨做好迎戰準備,靜觀其變。
我們宮内并沒有這樣的情報送出,可知陛下應該還是信任王爺的。
”
安祿山這才心思稍定,下令兩百曳落河以及其他大小将校親衛做好迎戰,準備,自己則戰戰兢兢,随時準備跑路。
白衣劍客張獻誠,也微微有些緊張地握緊了手中寶劍。
他藝高人膽大,并不怕失陷與敵陣當中,但如果要保護安祿山脫險,則會很麻煩。
三百多安祿山麾下士兵将校,現在還并不知道安祿山已經在密謀謀反,聽說是官軍,反倒一下鎮定下來了。
他們當中的很多人都多次來過長安,見識過長安禁軍的武裝力量,在他們心裡都是十分看不上的,心裡暗道,莫說是一千兵馬,就長安禁軍那些廢物,幾十年沒打過仗的軍隊,再來兩千也不夠自己沖擊一次的。
但是他們很快就他們想錯了,極目遠望,就見西面天際處,迎着太陽光,一道由騎軍組成的人浪已經出現,一排又一排皿紅色的盔纓迎風招展,赤色的飛龍旗在這支騎軍頭頂獵獵獵獵舞動。
這些騎軍排着整齊的隊列,已經拉開了陣列,轉瞬之間就由縱隊變換成了橫隊。
在騎隊卷起漫天飛舞的煙塵和雪粉中,陽光下閃爍出一片寒光,那是對方騎軍的槊鋒和矛尖在閃閃發光。
對面的騎軍速度越跑越快,但陣型卻絲毫不亂,隻聽見遠遠一聲軍号響起,左右兩翼各兩百多人的騎軍立即将速度提到了最高,一個轉彎向自己這邊的兩翼包抄過來。
緊接着,中間兩隊騎軍又是一聲軍号響起,兩名軍将模樣的越衆而出,左手掣出了弓袋裡的騎弓,右手從胡祿裡抽出羽箭來,箭搭上了弦。
大地開始劇烈顫抖起來,滾雷般的馬蹄聲仿佛響在每個人耳邊,像重錘擊打着每個人的心髒!
這個時候已經可以看見,對面騎軍是五人一排,隊形方方正正,馬上的騎士也一個個精悍無比,挺直地坐在馬鞍上,即使在全速奔跑中,陣型也絲毫不亂。
整支騎隊就像海浪一般無窮無盡也似,就這麼一往無前地朝他們湧過來。
看來氣勢,仿佛前面就算是有一座高山,他們也能将之一沖而倒,仿佛整個天下就沒有任何事物能夠阻擋半下也似。
包括安祿山和張獻誠在内的三百多河北騎軍一時之間都被震懾得面如土色,口幹舌燥。
那飛龍禁軍排山倒海也似的壓過來,對方明明隻有大約一千兵馬,但那所向無前的威勢給衆人的壓迫感,卻勝過數萬軍馬。
飛龍禁軍什麼時候成了這樣軍容齊整強軍了?
這氣勢,甚至連他們這些常年征戰厮殺的邊軍也遠遠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