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讪讪道,“永甯郡主好不容易來一趟,來人,看座!
”咬牙切齒的看了一眼福言。
福言剛從宋太後爪子下頭死裡逃生,這會兒就發現皇帝對他磨牙,頓時渾身發抖,恨不能抱着永甯郡主的腿求帶走,忙不疊的搬了把椅子給怎生坐。
怎生一點也不想跟皇帝聊天。
她也沒把皇帝看做是自己親哥。
就算皿脈上是,那也不是。
可見感情上也要分等級。
再者,皇帝就是個注孤生的職業,她對他就算再跪舔,那也不是一個爹呀!
突然想給她親爹燒些紙錢,也不知道在底下能不能掐的過老皇帝。
不過怎生私心裡頭覺得她爹不算小三,畢竟當初老皇帝已經死了麼。
寡婦再嫁的事,符合人倫。
話又說回來,不僅皇帝沒當成親哥,就是黎王,她也沒真就把他當親哥哥。
宋太後也從來沒說過,他們是你哥,以後會照顧你之類的話。
怎生覺得這樣就挺好。
她不想自己變得虛情假意,也不想面對别人的虛情假意。
大家都是成年人,各自理智一點,别老是想着利用别人,各自過好自己的日子就是了。
偏皇帝這會兒就打算跟她談點溫情,“怎生也快十八歲了,眼看着就要出嫁了,朕記得你還沒有自己的字吧?
要朕說,怎生這名字很拗口,不如把它當作字,朕另賜一個名怎麼樣?
”
“拗口你可以不喊。
”宋太後冷冷的說道。
聲音裡頭已經帶了殺氣。
皇帝終于閉上了嘴。
不閉不行,他自己都覺得若是再多說一句,宋太後就要親自動手了。
“走吧,随我回宮。
”宋太後平息着怒氣道。
怎生忙無聲的給皇帝行了個禮,然後扶着宋太後往外走。
皇帝在後頭說了一句,“母後,妹妹封公主的事容朕思量思量。
”
宋太後聞言亦沒有停頓,怎生就更沒有了。
回了壽安宮才明白過來,皇帝剛才那話是說給她聽得?
封公主?
說實話,就現在這郡主,她都感覺有壓力,覺得自己不夠實至名歸呢。
怎生想問問宋太後,但又怕宋太後說自己自作多情,雖然她臉皮厚,可也經不起長期的風霜刀劍啊。
便坐在外頭發呆。
屋裡宋太後也沒心情理會别人。
王嬷嬷一看,這還得她勸啊。
便來找怎生說話。
正所謂柿子挑軟的捏,畢竟宋太後的武力值爆表,連準女婿都能扔雷,何況他人?
怎生正愁不知道到底事情是怎麼發生發展的呢,王嬷嬷來了,便輕聲的問了幾句。
然後就發現,她不是自作多情。
宋太後是真打算讓皇帝封她做公主呀!
從前在聶府做奴婢的時候,她隻覺得自己投的這胎不好,現在看來,是好的有點過了。
就算宋太後難以攻克,她還得去勸着些。
“雖然我偶爾笨笨的,也知道母後是為了我好。
”
“别往你臉上貼金。
”宋太後不鳥她。
好吧,不貼。
“母後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個沒本事也沒出息的,所幸呢,瞎貓碰上死耗子,聶墨他不嫌棄我,我也不嫌棄他,我們就過些普通人的日子挺好的。
母後擔憂我受人欺負,我若是有了母後,有了這個郡主身份
,還依舊受人欺負的話,那縱然給我個公主身份,也立不起來。
”
“什麼亂七八糟的比喻,你是瞎貓還是死耗子?
”
“嘿嘿,就是那麼一說。
我這不是打個比喻麼,再說,瞎貓有瞎貓的活法,也不一定就能餓死。
”
“死耗子呢?
”
……
母後帶刺,沒法溝通。
她還是不要順着親娘的話題說,被帶偏了不說,還被堵的啞口無言。
幹脆光棍的說道,“您若是不放心我,怕我被人欺負,幹脆就跟我出宮好了,您名下那麼多鋪子,肯定沒有一間一間的去看過吧?
到底賺不賺錢啊?
有沒有坑人啊?
或者仗着您的勢力欺負其他同行啊……哎
呦,哎呦,王嬷嬷,救命啊!
”
宋太後單方面跟俞怎生不歡而散。
王嬷嬷送怎生出門,贈送了倆眼神兒,一個表示自己無能為力,一個表示郡主您自求多福。
怎生見今兒是沒法和談了,隻好怏怏的回了東暖閣。
丁香迎了上來,手裡還拿着一張杏黃色的帖子。
“郡主,明日黎王府的菊花宴……”
怎生真不想去。
誰愛去誰去呀!
可她剛剛被宋太後攆出來,這要是再過去,沒準又要挨一頓刺溜。
“叫藍瑩過來。
”
一會兒藍瑩就來了,怎生拉了她說悄悄話,“你能不能出宮?
”
藍瑩道,“能倒是能,您有什麼事兒?
”
怎生揪了揪耳朵,有點煩惱的說道,“我也不知道怎麼了,反正聽到這菊花倆字就各種難受,偏明天還要參加黎王府裡頭的菊花宴……”
“那郡主您要我做些什麼呢?
”
“嗯,你若是能出去,就跟你們二爺說一聲。
其他的,我也還沒想到。
”
“這好辦,奴婢一會兒就去。
”
怎生打發了藍瑩,摸了摸自己的心跳,發現還是跳的厲害。
總之,感覺不太美妙。
連松香都發現了,小心的問,“郡主,您不舒服麼?
要不要叫太醫?
”
怎生搖了搖頭。
她隻是把握不準。
可以确定的是,自己在交際方面确實有障礙。
不喜歡跟陌生人打交道。
不過,也算奇怪,自己這樣的性子,怎麼當初就能救了聶墨呢。
或許是自己喜歡弱小的,不如自己的人,聶墨在那種情況下,确實不如她。
她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我去睡一會兒,沒準醒了我就正常了。
”
誰知她剛睡了兩刻鐘,将将的進入深度睡眠,就聽到有人小聲的急促的喊她。
從熟睡中被叫醒,真的是太痛苦了。
睜開眼,看見太後身邊的宮女蓓藍,正一臉焦急的喊她。
“唔,我醒了,什麼事兒?
”
蓓藍抿了抿唇,又看了眼屋裡的人,也顧不得清場了,俯身小聲在她耳邊說道,“太後娘娘哭了,王嬷嬷叫奴婢來請您。
”
怎生徹底清醒了,慌忙的趿拉上鞋子,“我過去看看。
”
松香忙過來幫忙穿衣裳,幾乎是一邊走,一邊穿。
怎生小聲的問蓓藍,“我走了之後,母後還見了其他人麼?
”
“沒有。
”
怎生點頭表示知道。
到了門口,見王嬷嬷都被趕到了門外。
她的心就咯噔一下。
頭也隐隐的作痛。
這是害怕導緻的。
她害怕宋太後出事。
雖然兩個人平常也不似尋常的母女那樣親密,但她本心裡頭已經将宋太後當成這世上最親近的那個人。
可以毫不猶豫的說,若是宋太後跟聶墨同時落水,那她絕對是首先去救宋太後。
“母後?
!
”她輕聲的喊。
宋太後淚眼婆娑的坐在榻上,見了她眼淚流得更兇了。
怎生見她好端端的,心裡總算是略松了一口氣。
“母後是不是舍不得我出嫁?
要不我就不嫁了,或者像我先前所說的,您出宮,咱們還住在一塊兒。
”
宋太後這次沒有諷刺她。
她扁了扁嘴,還不如諷刺她一下呢。
活力四射總比哀傷悲痛好。
大人總嫌棄孩子鬧騰,等孩子哪一天不鬧騰了,生病了,就該大人後悔了。
怎生現在對宋太後,就很有大人對待鬧别扭的小孩的心情。
宋太後當然不會嚎啕大哭。
她抽泣了很久,眼淚都流幹了,才停下來,哽咽着說了一句,“我先前嫌棄你的話說把你打掉的話都不是真心的。
”
“嗯,您要是真心的,那這世上就沒有我了。
”兩個人不能同時傷痛,母後已經那樣痛苦,她就要堅強些,做她的港灣才好,雖然她這個港灣有點小。
宋太後解釋了那一句,接下來又說了一句,“我當初剛見到你的時候,小小的一團,卻很漂亮,皮膚白白的,眼睛發亮,剛生下來就睜開眼,還會笑……,如一團火乍然入心。
因為急着将你送走,我來不及
想更好的名字,便取了乍跟心兩個字,然後又用了你父親的一個字,是說,你是我跟你爹生的……”
原來是這麼個意思。
她剛知道自己叫怎生的時候,是什麼樣的心情來着?
反正不是歡喜的。
覺得父母取名字也太不走心了。
她不知道這兩個字裡頭,竟然含了父母對她的愛。
父親對她來說,有點遙遠,不可觸摸,而母親,高高在上,強勢犀利。
可是,在這一刻,她無比的确認,他們都是愛她的。
怎生隻覺得鼻子發脹,眼睛發酸,她的目光投向了别處,這一刻的心情,是那麼的難受。
她輕輕的一點一點的呼吸,唯恐驚動了情緒,叫自己失控的大哭起來。
宋太後一直閉着眼睛,怎生則慢慢的扶着榻桌坐到了一邊。
母女兩個一直默默的呆坐着,直到太陽下山。
“爹爹他,長得什麼樣呢?
當初,又是怎麼就……去了?
”她說不出那個死字來,也怕自己一說就會崩潰。
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來自哪裡?
誰生了我,他對我是什麼樣個感情?
宋太後沒回答,從身旁拿起一副泛黃的畫軸放到桌上。
怎生覺得那畫兒好像有生命一樣,她虔誠的展開,然後就看到了一個人。
在這之前,她從來不知道,原來國畫中的人物畫像,竟然能使畫中之人躍然紙上。
那是一棵柳樹下方,一個青年手拿長笛,目光清澈,眸色璀璨,靈氣逼人,神态灑脫,雖然張揚,卻不挑釁,像春天裡頭的風,清冽而從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