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帶着質疑,帶着期待,也帶着嚴肅。
那明明是一雙雙令馬越感到無比熟悉的眼睛,在此刻卻分明教他感到陌生。
眼神中陌生的東西,叫做野心。
馬越站起身,眨了一下眼睛,輕歎了口氣擺手說道:“李兄郭兄,仲兄飲多了酒,帶下去休息吧。
”
更深的恐懼埋在眼底,馬越緊緊咬着牙别過頭定下出征之日,揮手教衆人下去。
他不懂董卓,但他知道手底下弟兄心裡面想的是什麼。
有他在上頭壓着,這些老弟兄永遠出不了頭,官位、爵位、将軍位,永遠都在他之下。
他已經位極人臣了,号稱卧虎的司隸校尉,節制司州全境,監察百官。
甚至督凉并二州兵馬大權,他的一封手書在凉并二州要比皇帝都好使。
他害怕了。
人的欲望永遠都沒有盡頭,事實上馬越并沒有覺得當皇帝能比現在順心到哪裡去。
無非是将他自己搬到劉協的位置上,好讓董卓來做現在的馬越。
這個時代,還有人信皇帝那套嗎?
尤其這群信奉有武者居之的凉并武人集團中,有人會信奉皇帝?
如果不是自己帶着他們打着鋤奸讨賊的旗号出涼州,自家大兄那樣,是絕對不會理會什麼勤王诏令的。
他不會順着别人的意思來決定自己的生活,哪怕不說自己對劉氏兩代皇帝的忠誠,為了今後考慮,他馬越也是萬萬不能造反的。
人的欲望永遠都沒有盡頭,現在的州牧不能滿足他們,難道今後的王侯就能讓他們滿足了嗎?
……
七月十四,陰。
三軍出弘農,奔殺洛陽。
精兵強将們默契地沒有再談起那日飲酒後董卓的話,就連董卓也偃旗息鼓,三州大軍由司隸校尉馬越總領過華陰,渡谷水,奔往洛陽。
馬越明白,三州将領遠遠沒到内部矛盾的時刻,他沒有化解的辦法,隻能不斷地創造外部矛盾。
先打黑山,打完黑山趕袁紹,實在不行再去尋關東諸侯的晦氣,大不了回去南下益州……手底下這群敢打敢拼的漢子一個都不是省油的燈,真應了那句話。
不能閑着,閑下來心裡就長草。
終究是不夠顧全大局,涼州人心裡沒長草,全他媽長董卓身上了。
這一仗是凉并二州最豪華的班底上陣,涼州馬氏一族從來不缺精兵強将,并州除了董老二的原班人馬,如今更是新得呂布、張遼加盟,除了将軍三輔的關羽與程立,馬越手下也是将星雲集……黑山軍拿什麼跟他們鬥?
關羽總領三輔之事,程立則是得了馬越一封密報手書,将劈柴院的大批人馬派入并州,散布一些對馬越有利的言論。
等做完了這件事,洛陽的大局基本上也就定下了……到時洛陽的事,還需要程立的力量。
然而,最先在洛陽近畿與黑山軍開戰的卻不是三州兵馬。
陳王劉寵這個驕傲的漢室宗親督帥強攻勁弩駕着四馬戰車直沖旋門關下,城上黑山軍硬是被城下的弓弩壓得擡不起頭來。
早在黃巾時期劉寵便以強攻勁弩保下一郡百姓安樂,那時候的劉寵還算恪守禮制,盡管私藏弓弩豢養死士有些出格,但到底有功。
後來天下紛亂,誰都顧不上那麼多了,漢室威儀不保,劉寵更是仗着一郡十餘萬戶百姓拉起一支保衛家園的軍隊,趕至弓弩甲胄,親自教習士卒射禦之法。
在這個西北地區已經備齊馬镫馬鞍,實行大規模鐵騎作戰的軍争之世,天下東方陳國境内出現了一支看似曆史倒退,實則威力驚人的步弩結合大軍陣作戰的舊式漢軍。
之所以說是舊式漢軍,是因為劉寵的軍隊中仍然以戰車充當主力,整個兵團不見騎兵,統統是載滿箭矢的戰車與步弩手。
攻城野戰,戰車先驅,在前方布下重重車陣充當掩護,後方步弓手萬箭齊發,便是攻城都是如此……這是先漢孝武皇帝開疆辟土之前的漢軍戰法,劉寵将劉氏老祖宗留下的作戰思想推崇到了極緻。
就這樣,好大喜功的陳王乘着那架驷馬共禦、金光閃閃的戰車率先攻破旋門關,直奔偃師……對劉寵而言,無論野戰還是攻城,敵人都是固定的,無非據守方式不同罷了。
齊刷刷的箭雨射過去,死人是無法守城的,對吧。
留給落後半步的兖州軍統帥曹操一座搖搖欲墜的旋門關。
當兖州軍抵達旋門關時,無人不在暗自咂舌,刻着旋門關三字的城關上插滿了密密麻麻的箭矢,有一尺三寸的弩矢,也有二尺七寸的箭矢,更有七尺長經由弩車射出的矛矢……他們無法回想這座城關經曆了一場怎樣的攻城戰,但可以想象,對把守城關的黑山軍而言一定是無比慘烈。
曹操更是好奇,在關東還有這樣的雄軍嗎?
而曹操,也是在這座插滿箭矢的旋門關下,遇到了剛才冀州戰場上擊敗韓馥轉軍南下的劉備,劉玄德。
“使君,打北邊來了一支兵馬!
”曹操在城頭上命部屬收集箭簇……那些釘在土牆上的箭頭多半還能使用,兖州初定,拿不出過多的财力去建制強大的弓弩隊,但凡是知兵之人都明白強大的弓弩部隊意味着什麼。
天下間最強的兵力并非以無雙的鐵騎橫掃天下,凡是近身作戰,無論如何都隻有兩敗俱傷一途。
最高的戰法,便是讓敵人死在進攻的道路上,這一軍事思想由上古牧獵時期第一個上古先人将手中石塊抛向野獸時便已形成,直至數千年後的現代仍舊沿用。
這是無雙的鐵律。
但弓箭消耗的資财,并不亞于組建一支鐵騎。
誰都不會發射木簇,鐵頭、銅頭,都是錢。
曹操搖頭感慨着這支不知由誰率領的軍隊财大氣粗,忽然望見城下一騎飛速本來,對城頭報道:“使君,打北邊來了一支兵馬!
兩千多人,不是新兵。
”
不是新兵,單單這四個字就讓曹操足夠重視,兩千人說多不多,但勤王軍隊此次下诏各州牧守俱是五千兵馬,來得是兩千見過皿的老兵,還是從北邊方向……北邊,是冀州的方向,而冀州,是黑山軍的大本營!
“關閉城門!
先入城再說!
”曹操在女牆上踮着腳,一面招呼下邊兒的斥候入城,一面将目光越過林子向北方煙塵滾滾張望着。
曹操跟手底下這幫兖州軍從來是同吃同睡,有自己一口吃的下邊兒弟兄就有喝的,無論為官還是做将軍,絕不擺出高人一等的架子。
也正因為這個,讓他嘗到了被士卒愛戴的滋味兒,作戰隻要他向前一跑,身後的大頭兵便都轟隆隆地将他擠到一邊,争先赴死。
待到斥候拴好馬跑上城頭,曹操才将喝了一口的水碗遞過去,問道:“歇歇,看清楚什麼旗号了嗎,黑山軍?
”
“不是。
”士卒垂頭道謝,大口飲下半碗水擡起袖子一抹嘴才說道:“使君,屬下不認識那個旗子,紅底黑字,咱漢軍的旗号。
但士卒又不太像,屬下不敢離太近,他們都是步卒,但跑得很快,屬下怕回報晚了,就急急忙忙回來了。
”
曹氏不是袁氏,他沒有門生故吏遍天下的膽氣,也沒有廣傳天下的賢明。
就算有些名聲,除了黃巾之亂時讨賊,便是入青瑣門說馬越,其他的都是飛鷹走狗的混名。
他知道自己劣勢,因此也從不拿家世說事兒,弟兄跟着他拼命的弟兄不管出身高貴還是尋常人等,一概一視同仁,隻以能力定賞罰。
這樣倒是收盡了兖州人的心,至于那些因此不快的高門大族出身的草包,倒沒被曹操放在心上……草包才幾個人?
跟在自己身邊出謀劃策的無論颍川戲志才還是荀彧,各個大才……夫複何求?
那支兵馬近了,曹操按着女牆掂起腳看着城下,兩千個士卒……不,是兩千個見過皿的民夫,打着一面劉字旗号在城下就地打算安營紮寨。
“啧啧啧,孟德啊,這黑山軍都是這路貨色嗎?
城下是哪個渠帥?
”樂進走到曹操身邊擠眉弄眼地指着城下兵馬奚落,“瞧瞧那寒光閃閃的木矛,威風凜凜的單衣布甲,使君,俺以為咱兖州兵馬軍備已是不值一提,僅靠着一腔皿勇前來勤王世間少有……黑山軍要就這貨色,嘿!
”
樂進咧開嘴笑着,一擺手扣住腰間砍刀柄說道:“使君你下令,俺這就領本部五百人馬沖翻他們,将那劉姓渠帥給您擒了!
”
樂進一番話,逗的曹營諸将哄堂大笑。
便是一貫他不順眼的夏侯惇都沒了言語,隻顧着爽朗的笑。
這個時候,曹操看到城下兵馬中奔出一擎着奇形鐵矛的黑袍黑馬黑面小将直奔關前而來,那威勢盡管單人獨騎卻像一股旋風一般,夏侯淵督着城上弓手問道:“使君,要放箭嗎?
”
“這就是那劉姓渠帥?
倒有一番猛将模樣,就不知手底功夫如何。
”曹操擡起手說道:“等等,看他想說什麼。
”
隻見城下那黑袍骁将擎着奇形長矛喝道:“呔!
城上黑山軍聽着,某家乃是平原相劉玄德麾下先鋒張翼德,還不速速開關獻城,方可饒爾等一死,否則破關之時雞犬不留!
”
“喲,還是漢軍,還想着破城呢使君。
”樂進咧着嘴指着張飛指樂,一邊拍着曹操笑道:“多謝使君大恩大德,今日觀其武備方知兖州富貴啊!
哈哈!
”
樂進還沒笑完,城下黑袍小将又是一句,使他笑容瞬間僵在臉上。
“呔!
城上兩個黑矮子還不速速開門,笑什麼笑,再不開城你張爺爺一矛将你一雙矮子穿在一塊!
”
“哎喲某這暴脾氣!
”城上七尺的樂進瞪着一雙大眼抽出肋下砍刀便向城下走去,“媽的,你高,老子斬了你腿看你還高不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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