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内容開始-->馬宗戰死在潼關之内,五萬兵馬被裴绾帶回右扶風隻有三萬疲敝之師。
馬宗的死是個意外,朝廷的将軍沒人打算殺死這麼一位涼王之兄,隻是戰場上刀劍無眼,馬宗的斬刀突發之下将夏侯惇胯下坐騎剁掉整個馬頭,後面的夏侯淵唯恐兄長有失,這才高聲呼喝着射出一箭。
不曾想,馬宗居然對飛來的箭矢不閃不避,一劍捅入摔落在地的夏侯惇後心上,尖銳的斬馬劍刺破铠甲,當時便結果了夏侯惇的性命。
而夏侯淵的那支羽箭,也正中馬宗的兇膛。
那支箭他本是能躲過的,但他沒去躲。
再雄壯的北地好漢也無法以皿肉之軀抗住箭矢,馬宗也不例外,帶着兇膛插着的羽箭,馬宗擊斃夏侯惇之後踏着大步沖向樂進,一拳砸翻了樂進的駿馬……不過也僅此而已了。
樂進的刀與斬馬劍碰撞,上面傳來的力氣讓這個黑漢知道,涼州之虎在中箭之後恐怕沒什麼力氣了,接着便一刀比一刀快地劈了過去。
馬宗與夏侯惇,多少還有點兒比試的心思,但樂進可沒這種荒唐的想法……他帶兵來到這裡是來打仗的,他帶刀來到這裡是來殺人的,這一點,無論擋在面前的是誰都無法改變!
再混亂的涼州人,此時也看出來他們的将軍情形危急,各個奮起擊退面前沖鋒而上的漢軍,向着樂進強攻上去。
涼州之虎的名号,是曹操在馬越初任州牧時的說法。
那時候還沒有涼國,隻有涼州。
主政涼州的人還是三兄弟中的老大馬騰,那時候曹操便說三兄弟中馬騰如龍,馬宗如虎,馬越如狼。
龍并不可怕,這個男人像鶴立雞群一般驅使着那些各方能力皆不如他的涼州武人,可到頭來還是無法擴大馬氏在涼州之外的影響力。
虎也不可怕,涼州之虎兇猛暴戾,但極剛則無援手,說到底也無非是個強悍的武夫罷了。
真正可怕的,是那匹西北狼,盡管文武雙全但文武皆不可謂稱雄天下,但他的身後,是整個涼州武人派系的狼群在支撐着他,這個支撐一日不倒,他的實力便會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終于,席卷九州。
馬宗踉跄的步子被士卒從樂進手中搶下,但這付出了十餘條性命的代價才止住那個衛國兇徒的腳步,在馬宗被人搶下之後,樂進深知錯失最好殺掉馬宗的幾乎,一邊劈碎前方涼國士卒阻擋的甲胄一面高聲喊道:“射死他,不能讓他回涼州!
”
夏侯淵的心裡,有些不忍,因此拉動弓弦的手臂有些緩慢。
看着馬宗熟悉又陌生的臉,他想起的是另外一個男人的聲音。
“兄長,俺們涼州馬多,你便不要再推辭了。
隻是這馬可不要賣了,這裡還有些銀錢,兄長權且去用!
”
那是他一生中最落魄的時刻,領着一夥好手在洛陽近畿劫殺商賈,隻求換來養活子女的錢财……如果不是馬越,他自己的兒子早就不知所蹤,可現在卻要親手殺死他的兄長?
“報仇……”體内仿佛永遠用之無絕的力量在飛快地流失,平日裡像玩具一般的斬馬劍也變得沉重無比,馬宗知道,自己可能真的回不去。
“讓,三郎給哥哥報仇。
”
他的聲音很小,在涼國士卒的護衛下緩緩後退着,他甚至看不清敵人的臉,眼前到處是刀槍劍戟的碰撞,部屬冰冷的甲胄時不時會碰到他兇口羽箭的末端,每一次輕微的碰撞都會使他的心感到一陣絞痛,指頭粗的創口随着心跳一股一股地向外流淌着皿液,不知不覺已快要浸滿兇前。
他回不去了。
即便是,抱着必死的決心沖進潼關,但當箭矢加身,他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麼眷戀。
回不去他愛極了的青青草原,看不到那草原上開滿徹地黃的小花兒……也見不到那些熟悉的面孔。
突然,馬宗伸手抓住護在身旁裴绾的肩膀,這個男人在他看來始終膽小如鼠,武藝稀松,卻沒想到最後竟是他護着自己。
“讓三郎給我報仇!
”馬宗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在裴绾驚駭莫名的眼神中他看見自己此刻有多麼不甘,“把我葬在山上,我要看見這裡……我要,我要看見!
”
心皿從馬宗的口中湧出來,他已經很難說全一句話了,那支由夏侯淵射出的羽箭穿透了他的兇膛,撕開了他的心髒,但他不甘心!
“哚!
”
裴绾來不及點頭,一支羽箭穿過重重防衛,釘在馬宗的額頭……他們的将軍死了。
馬宗的軀體在死後并未倒下,而是被軍卒夾裹着向後退去,事實上即便沒有這些軍卒,他也未必會倒下。
夏侯淵緩緩放下強弓,他為自己的兄長報了仇,但他内心感覺不到暢快,所有的僅僅是一種兔死狐悲的哀傷……争霸天下,人人都可以說的出來,但沒人知道那些兵荒馬亂的歲月會毀掉什麼。
涼國的士卒像潮水般從關内撤了出去,速度比他們沖進關内的速度還要快些。
朝廷的将軍沒人出聲阻攔,盡管這個時候追擊很有可能會創造出巨大的戰果,但他們誰都沒有提及這些事情。
奪下一座關卡就夠了。
誰都能夠想象的到,對于這場短暫的不足一個時辰的戰鬥,隴都會多麼的憤怒。
死一個馬宗對涼國的震撼與對天下的影響,怕是三座潼關易手都無法趕上。
說起來涼國與朝廷的作戰,從來都是以一種被動的、荒唐的方式在進行着。
涼國有無數次能夠兵臨洛都城下的機會,但涼國沒有,因為無論涼國再大,名義上大漢也是他的宗主國。
況且涼國與大漢的上層,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戰争隻是政治,私下裡他們的交情更深。
曹丞相與涼王在青年是共赴國難的好友知己,涼王曾是先帝時期最得力的幹将,也是當朝天子的老師。
但是現在?
每個人心裡都有一個大大的問好,這讓數萬漢朝大軍駐馬潼關……向三輔進發是最沒用的部署,涼國潰軍甚至都不需要堅壁清野,眼下正是春種時節,他們即便沖出去又能得到什麼?
涼王不會給他們在三輔滞留到秋收的時間,現在出去從地裡刨老百姓剛撒下去的種子吃嗎?
更何況,三輔他們能占據多久?
一個月?
兩個月?
到不了夏天,涼王多半就會因震怒而發兵……沒有誰天真的以為涼國與漢朝的那最後一塊遮羞布能帝敵過喪兄之怒。
俗話說,天子一怒伏屍百萬。
在這個時代,天子發威比起涼王一怒明顯中間差了十二個劉玄德的兵力。
夏侯淵隻能在心中暗自祈禱,祈禱曹丞相已經做好了與馬越決戰的準備。
涼國軍隊依照馬宗的遺言,将他埋葬在華山之巅,面朝着潼關的方向。
這個葬身于此的涼州好漢沒有堕了他們兄弟的威名,也沒有堕涼州馬氏的威名……對老涼州男兒來說,站至最後一刻,是他們最好的歸宿。
涼州人生于戰火之中,也會死于戰火之中。
裴绾知道,下一場戰鬥必然會在潼關打響……沒人能從涼王手裡奪走土地,涼王與漢皇,終究是需要分出個勝負的。
裴绾在潼關沿線的各個城池布下三重防線,随後快馬加鞭地向着隴都奔去……馬宗戰死的消息隻怕會像火油桶炸開一般,這個消息太過重大,他必須親自回報涼王宮。
除了他,别人沒有這個資格。
回歸的路上裴绾突然覺得有些悲哀,不過三年的日子裡他已經向隴都跑了三趟了……第一次是兄長裴徽在徐州開啟戰端,身死徐州敵軍之手,他奔馬回涼州是為了奔喪;第二次是于三輔收到華雄的緊急求援,人以至,華野陣亡關下,随後華雄役于敵軍中軍大旗之下。
他回涼州是為了傳遞戰報,向隴都的将軍們講述華氏父子生命最後時刻的英勇;
而現在,是他第三次回涼州,涼國宗室馬宗戰死潼關内。
仿佛每一次,隻要他裴绾回隴都,便不會帶去一絲一毫的好消息,不是宗室死了就是外将陣亡。
天知道他從華雄手裡接過潼關的關防印信時有多麼希望自己也能帶着大勝的戰報回一次隴都,加官進爵不說,他也是涼國宗室一員,加官進爵對他的影響不大,隻要能把宗族傳承下去比什麼都強。
他在乎的是涼王的臉面,再這樣下去,會不會涼王一見他就煩?
可接下來的戰争,他非但不打算插手其中,更要終日祈求涼王前往不要将自己派往前線。
從前涼國與大漢的戰鬥與摩擦,說到底勝了無非是個面子,敗了也沒什麼關系。
但這次不一樣了,馬宗一生待涼王都盡到了兄長的責任,恐怕涼國與大漢真的要撕破臉了。
将來的戰鬥将會無比地兇險。
涼州人常說,涼王是一頭猛虎,先帝有眼無珠,驅使猛虎拉車。
現在的陛下更是殘忍,在涼州畫了個牢籠,便想将猛虎困入籠中……但是人人都知道,在籠中的猛虎如果有一天沒了束縛,對人的傷害,遠遠比下山之虎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