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州治所,晉陽縣。
刺史府中,一陣劈啪聲從書房中傳出,正值壯年的刺史丁原此時暴怒非常,先摔碎了幾案上的紫砂茶壺,接着打飛了旁邊的十幾摞書簡,還是覺得不解氣,拔出腰間佩劍将幾案斬為兩段,破口大罵道:“匹夫呂良,我怎能将軍權交付于他!
”
丁原年輕時也曾在北軍五營中從軍,他是正兒八經的武人出身,即便如今貴為刺史掌一州監察大權,仍舊有着年輕時的暴烈脾氣,這一次呂良真的觸及到他的底線了。
從暴怒中平息下來的丁原眼中閃過一道殺機,他與呂良早年是戰場上的袍澤,砍頭換命的兄弟,安定下來後他從未虧待過呂良,始終讓呂良做他的副手,軍權一直都放在呂良的手裡,并州的虎符一直都由呂良貼身保管,他從未過問。
隻是近年來呂良越來越嚣張跋扈了,他曾聽到過有呂良在外界對他不敬的傳言,他面上裝作毫不在意,對呂良信任有加,事實上在心中與呂良早就有了隔閡,他心中早就恨不得除之而後快,年少時一同奮起于微末的感情早就在這些年的恩恩怨怨中消磨的一幹二淨,隻剩下恨意。
這一次呂良不經通報丁原擅自出兵正好給了他一個借口,一個借他人之手斬殺呂良的借口。
歸根結底,情誼隻能起到一時作用。
早年他二人關系親如兄弟多因為二人相互需要,在那個時間節點身邊需要有一個親信,首尾相望為自身提供幫助。
當二人的根基都已經打得牢固,羽翼已豐誰還在乎是不是曾經一起戰鬥過的兄弟,阻擋了通向權利的道路就隻是絆腳之石。
丁原扔了寶劍,端坐榻上,喚來親信說道:“為我撰寫一封密報快馬加鞭交于朝廷,呂良偷取兵符擅自出兵,丁原阻攔不及,望朝廷免我刺史之職,放我回鄉種田。
”
他很清楚,鮮卑寇邊的這個節骨眼兒上,能夠統領并州全境的隻有他丁原,朝廷沒有人跟他較這個勁,何況這點罪責也不夠免他的刺史之職,他隻是做個姿态,最終朝廷處罰的還是呂良。
他知道事情最終将朝着自己所期待的方向發展,這個計策他算計了很久,隻是他沒算到的是,派出送信的這名親信,名叫李肅。
随手丢棄在地上的寶劍光滑如鏡的鋒面上,映出丁原面無表情冰冷的臉…
并州,雁門郡,雁門關。
伴随着落落餘晖,雁門關高大巍峨的城關再次出現在馬越等人的眼前,此時的雁門關多了許多郡兵,看起來完全不似離開時的蕭條之感。
而馬越,也不是出關時的馬越了。
不過半月時間他卻成長了太多太多,經曆數次生死在鬼門關上的迂回,獨自帶隊搏殺無論是伏擊暗殺還是明目張膽的短兵相接對他而言都是不小的曆練,何況還參與了近萬人的駱縣奪城巷戰。
此時的馬越無論是言語還是舉手投足之間都少了幾分少年人的輕浮多了軍中悍卒的氣息。
盡管他的身材在衆人中依舊矮小,可他如今的氣質與馬騰這些屍山骨海裡拼殺出來的猛人也隻是弱了一線而已,看上去再不是從前那般人畜無害。
馬越入關時正巧太守葉望就在關内,剛一入關便看到身着青衫的老大人迎面走來,馬越急忙滾鞍下馬拜倒在地,道:“草民馬越拜見大人。
”
說實在的馬越對于大漢官員真的沒有什麼敬畏之情,隻因當初太守葉望的贈甲之情才有了馬越如今的這一拜到底,若非葉望贈與衆人的數十副皮甲,當初出關的三十餘人如今鐵定無法歸還半數。
太守葉望仔細看了看馬越,伸手扶起他,眼角的皺紋都帶着笑意說道:“勇敢的涼州惡少年回來了,老夫就知道你還活着,如何,觀爾等喜氣滿面不似他人頹唐,應是尋到親人了吧。
”
馬越又是一拜,說道:“托大人的福,小子在駱縣尋到了家中兄長。
”
葉望看着馬越額頭裹着繃帶說道:“看來在關外經曆了不少兇險。
”
馬越笑着摸了摸額上的包紮,說道:“着實是有一番曆練。
”
葉望問道:“汝在家中排行第三,老夫便喚你三郎了,三郎此行既已尋到家人,意欲何去何從?
”
馬越歎了口氣,說道:“此行兇險非常,一般見識才知自身不足,越打算歸家後勤習武藝研習祖上的兵書,趁年少多磨練自己。
”
葉望摸着胡子笑道:“不錯,不錯,少年人知努力為大善。
你說你住在何處?
上了年紀許多事情就記不住了。
”
馬越一笑說道:“老大人言重了,越觀太守正值壯年呢。
草民馬越,世居涼州隴縣彰山村。
”
衆人邊走邊聊這便已經到了關隘之下,葉望着人開關放行說道:“隴縣彰山村,也罷,爾等這便自行歸去吧,老夫還有政務要處理,就不多聊了。
”
馬越等人對葉望再施禮道:“大人保重身體。
”這才跨馬而去,入了雁門關,就不再需要擔心遇到鮮卑賊人了,衆人的内心都輕松了不少,他們離家又近了許多。
馬越等人走後不久,深夜中五百多鐵甲漢騎再度叩響雁門關的城門,隻是這五百鐵騎各個帶傷看上去狼狽非常,除了呂良将軍還能有誰。
忙碌到深夜未眠的葉望送走了呂良,看着他們狼狽的背影,他臉上閃過不屑,若大漢如此這般,三萬大軍被殺得大敗也就不足為奇了。
回到房中褪去衣物準備睡下他又想起了那個來自涼州的疤面少年。
在葉望處理政務的幾案上擺着幾份關外斥候傳回的密報,裡面詳盡的寫着馬越在關外的所作所為,密報上清清楚楚地寫着關外四百裡内十四處鮮卑斥候埋骨地用鮮皿寫着馬越的名字,比起酒囊飯袋的并州将軍,這涼州少年輾轉千裡不過十餘日的時間裡帶着不足半百羌人居然襲擊了十餘支鮮卑斥候,斬級過百。
歎了口氣,葉望披上外套撥了撥獸首千葉燈中的燈芯,開始磨墨。
鋪開竹簡,他開始給遠在涼州的老友寫一封書信。
“孟皇賢弟親啟,見信如吾,經年未見不知可好,近來可有書作望寄來于吾欣賞。
前日涼州有少年世舉隴縣彰山村,其兄赴鮮卑作戰,其千裡尋親北上邊疆為大孝之舉。
過雁門關時吾曾贈甲三十,近日已尋得兄長歸家,此子于關外十餘日斬鮮卑過百,勇猛非常望賢弟日後重用…”
搖曳的燈火映照出老人慈祥認真的面龐,鬓角的白發,似乎又多了幾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