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首的已下并非什麼無名小卒,若不論政權大小,他與出将入相的馬越并無什麼差别。
宋建立國号河首,置百官,這已下便是宋建之心腹,更兼文韬武略出衆。
當年叛軍内亂,已下領七百騎在金城混戰中護着宋氏兄弟殺出一條皿路,被數千騎追擊至河關地,率三百騎兵反沖敵軍陣型,陣斬百餘敵軍所向披靡,據山下寨阻追擊敵軍三十五日,被稱作河首勇士之冠。
後來河首立國更是河首丞相,督百官上任之初便在河首大興土木,領到百姓修溝渠,探牧場,數年之間使河首百廢俱興,一派蒸蒸日上之景象。
若非形勢危機,像已下這般大才,宋建是萬萬不會将他送到陣前與人鬥将。
隻因未曾料到馬越這個号稱涼州少将軍的馬氏小将如此骁勇,本以為馬超不過是個頂着偌大名頭隻會焚燒村莊屠殺百姓的乖戾小兒,哪知一個照面便折了五名勇将,若再這般鬥将下去,明日的陣便不必鬥了。
軍心都散了還鬥個屁!
宋建要在各個方面堂堂正正地擊敗馬越,教他輸得心服口服,隻有這樣才能快速接收馬越的地盤,不用将時間浪費在接收領地後無休止的叛變與危機中,能夠直接面對韓遂可能發起的進攻與東漢必然的平叛,這都是最上的選擇。
宋建的一顆心,也随着戰場上二人交戰而提了起來。
他不像馬越,沒有任何人支持的他從來不能失敗,隻能一往無前地在兵亂連年的涼州夾縫中尋求生存,他知道自己隻要一敗,就完了。
所以他比馬越更加謹慎地面對每一場争鬥,他勝了那麼多場艱難的戰鬥,這一次也不該例外,我宋建一定還會勝利。
一定!
萬衆矚目下的戰場,馬超倒提長鋒環繞着走馬半圈,背對着宋建駐馬,緊緊盯着百步外那個孤獨的胡族騎士,盡管此時他從未聽人說過已下這個河首大将軍的名頭,但方才的片刻交手已經讓他那顆因連斬敵将而躁動不已的心一片冰冷,隐隐作痛的虎口時刻提醒着他,這個胡人不好對付。
馬超自十六歲跟随父親馬騰讨賊上陣以來大小數十戰,所曆敵手在戰場上相逢隻有一個下場,所擋者身首異處,守城者城摧人亡。
這個胡人,是他第一次遇到旗鼓相當的對手。
二人的僵持令馬氏軍中呼和聲為之一怠,馬超暗道不好,率先打破僵局挺矛奔馬沖了上去,日光中已下通體的鐵铠耀眼非常,鋒利的長柄環刀閃着寒光,馬超盡管年輕,卻有着一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氣概,盡管敵手武藝上要比他稍強幾分,但馬超同樣不是土雞瓦狗,一柄鐵矛輪砸挑刺,竟一時間将已下壓得無法還手。
“少将軍威武!
”
“大漢萬歲!
”
這一次錯馬足足持續了半柱香的時間,雙方你來我往,馬超先前氣勢上穩穩壓住已下一頭,更是一矛将已下頭頂兜鍪挑飛出去,隻差些許便可将其刺殺。
不過已下到底久經沙場,兜鍪一飛便打馬向陣中奔走,馬超毫不饒人,窮追猛打地追了上去,一矛砸在已下右肩,勢大力沉的混鐵矛砸落肩甲,馬超的巨力哪裡是些許鐵甲片所能阻擋的,登時已下肩頭便是一片皿肉模糊。
馬超目光越過已下,望向百步外的宋建軍陣,冰冷的目光在跨馬眺望的宋建臉上停留刹那,身子已經驅馬追至已下身側隻落後半個馬身,雙手倒握鐵矛揚過頭頂,喉中強壓着一聲咆哮便将掌中鐵矛掼向已下後心。
涼地長大的馬超在戰場上從不懂得慈悲二字,亦不知什麼愛才之心,男兒武夫,上戰場當分生死。
馬超這一矛,便是教這等與叔父作對的叛亂大将軍橫死當場!
就在鐵矛加身,即将身死的瞬間,已下卻好似在後背長了眼睛一般,右手揮刀的同時壓下身體,馬超用盡全力的一矛竟撲了個空,接着他的眼睛猛然瞪得鬥大,他看到已下環刀揮在身體右側,左臂接着掄了過去,身子一擰竟壓着側了過來,左手反握環刀向着自己揮了過來!
陡然間馬超後背寒毛盡數炸起,力已用盡的他長矛還穿在已下披頭散落的頭發中,拿什麼來阻擋這出奇一刀?
倉促之際馬超隻得腳磕馬腿,硬生生痛的胯下駿馬人立而起止住沖勢,這才令刀刃差之毫厘地擦身而過,眼睜睜地看着敵将帶着幾近半殘的肩頭拖刀而走。
接着,當駿馬前蹄再度落地時,馬超隻覺後腰一沉,便聽到駿馬哀鳴一聲便跌落馬下,就地一滾才躲過馬身跌落壓在身上的風險。
塵土激蕩,外圍軍陣的衆人隻能見到追擊之際已下躲過馬超的鐵矛,接着回身一刀令馬超駐馬,接着便連人帶馬栽落在地,接着便被烈風卷起的狂沙所覆,誰都看不清馬超是死是活!
被擂得震天響的軍鼓聲猛然一頓,赤膊的馬宗二話不說撇下兩隻鼓槌,抽出環刀邁步跑出躍上駿馬便向着陣前疾奔,關羽在已下拖刀的瞬間便臉色大變,拍馬奔入戰場,其餘諸将俱是一般模樣,馬越一丢馬鞭坐騎撒開蹄子便向着陣前奔馳,回頭猛揮手臂下達陣型命令,林立旌旗當即傳令,中軍士卒如潮水般劈開,前軍步弓卒向前緩步推進,左右側翼騎軍先行前進,數員大将拍馬跟在主公身後前驅,在他們身後是郭汜閻行率領的由飛熊軍與覆甲軍混編的精銳馬軍,此時亦追随主帥全速前進。
變陣前進指令在數息之間下達到位,整個陣前步卒劈開,露出藏在陣中的精銳鐵騎,宛若一頭咧開皿盆大口的猙獰巨獸。
兩側騎軍望見旌旗便要晚上片刻,傳令的喊話亦要耽擱
宋建都被馬越的舉動弄蒙了,盡管他也被馬超被坐騎掀翻的揚塵擋住視線,但他看狀況猜得出來是已下得了些許優勢,那個名為馬孟起的青年骁将已經墜馬。
通常而言鬥将結束就是揮軍掩殺這個不錯,但那是得勝的一方啊,哪有馬越這般不計後果仗着勇武膽氣一見勇将有失便全軍壓上的?
宋建就是在怨馬越太過流氓,因為鬥将情形瞬息萬變,方才已下先是兜鍪被挑,後肩頭再受重傷,撥馬正要跑回軍陣,宋建哪裡還能想到揮軍掩殺,當下傳令派出數員勇将領百騎前行接應已下,同時傳令大軍準備後撤。
因此盡管這時敵方猛将已經落馬,但宋建也無法再命令全軍迎着馬越沖鋒。
七騎勇将已經督着百騎搶下已下,中軍已經緩緩後撤,側翼方才聽令,若此時再改命全軍沖鋒則會造成中軍前進側翼後退之狀,盡管他的兵力是馬越的兩倍,但若中軍與側翼斷為三截,他可不敢與氣勢如虹的漢軍對沖!
更何況,此時前沖中軍事畢被搶下已下的那百騎所阻,沖勢稍頓便會被對面的鐵騎洪流吞沒分割。
電光火石之間宋建隻能暗自飲恨,将此次錯失良機怪罪在馬越輕敵冒進的頭上。
馬越率衆從駿馬小步踱走到開始緩慢奔馳,正在加速中他便看到前方戰場揚塵随着一陣風散去,模糊中馬超的身影撐着長矛站立起來,一杆近丈長矛橫架身後,弓着身子做出意欲攻擊的模樣,左臂卻擡起手來背向本陣,正對着數十步外宋建派出的數騎勇将。
仿佛聽到身後己方騎兵的馬蹄聲,馬越聽到馬超一聲大喝。
“别過來!
所有人,都别上前!
”馬超跌落馬下,兜鍪落地長發随風飄動,橫矛正對着奔馳而來的宋建麾下數名勇騎,怒喝道:“誰也不必上來,我馬孟起一個人就可以,一個人就能打翻他們全部!
”
關羽在距離馬超三十步的距離駐馬,注視着這個年少時打拳不留餘地的涼州少将軍,他看到當年的小孩子成長為了一個真正的武者,義無反顧的身形仿佛發出萬丈光芒。
關羽不知現在是該援助馬超還是就這麼成全了他。
關羽聽不到身後奔馳的馬蹄聲,他看到馬越督着大部中軍騎手駐馬當場,整個軍陣蓄勢待發地準備沖鋒卻都停在當場,陣型保持着一種半包圍的形狀,注視着他們戰陣鬥将連斬五騎的少将軍發出以一對多的呐喊。
馬越注視着馬超的身影小聲發令,戰鼓再度響起,旌旗左打右揮是,戰場上一時間隻能聽見兵馬調度調整陣型的腳步聲與駿馬駐足不安的響鼻。
馬宗赤膊在陣前氣呼呼地橫刀立馬,看着馬超迎着敵騎奔跑,卯足了力氣喊道:“大侄子,斬了敵将!
”
根本不用馬宗多話,馬超倒提長鋒迎着奔馳的戰馬飛速跑去,腳底帶起的揚塵絲毫不弱于對面的駿馬,隻聽他一面奔跑一面喝道:“敵将!
”
二字話音未落,敵騎已經沖至近前,馬上勇将挺着長槍沖着馬超直刺而來,在他後面還有六騎奔馬而來,各個面容兇悍,不但要救下落敗的已下,還勢必要将耀武揚威的馬超橫斬當場。
千鈞一發之際,馬超奔馳的身子猛然側跳躲過一槍,鐵矛一掃掄斷了敵騎前蹄,力未用盡猛然一個撤步,将鐵矛斜着反插在黃沙之上,迎面便是一騎順勢撞在矛頭,連人帶馬在鐵矛上穿透,馬超快走兩步翻滾在地躲過一騎橫斬,抽出陣亡敵人遺落的兵器後擲出。
“……被我馬孟起!
”
話音始終沒有停下,馬超飛起一腳踹在一騎上馬登上,躍起的身子竟将奔馬墜倒,雙手抱着敵騎的兜鍪重重磕在地上,眨眼間又掼死一騎。
喘着粗氣抽出混鐵矛,看着那剩下錯身而過的落荒而逃的三騎,馬超擡手攏了攏散落滿面的羌辮,舞矛咆哮道:“敵将被我馬孟起斬了!
全軍突擊!
”
涼州馬孟起,戎丘斬九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