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年底,将作大匠馬越上任的第二個月,所有木石被征集完畢,均被送至将作監的木石庫中,匠人們小心地給巨木刷上桐油以麻繩綁的嚴嚴實實,隻等明年開春就能開始重建宮殿了。
一個月的時間,馬越完成了朝廷經年累月才能做完的木石征收,在朝野間赢得了很大的贊譽。
就連先前覺得馬越想要買來将作大匠從宦官口中搶油水的陰謀論主義者都不得不贊歎馬越。
馬越居然斥千金買來将作大匠這麼一個無實權的諸卿,就為了更快的速度征收到足夠修建宮殿的木石。
這在許多人眼中看來簡直是傻透了。
有人隻看到了馬越的‘傻’,有人看到的卻是馬越的正直,一時間就連将作大匠這個官職是買來的都沒有人再去譏諷馬越,涼州蠻子的風評在旬月之間好上許多。
馬越做成了一件大事,但人們期待的另外一件大事卻沒有滿足他們的眼福。
自從馬越被越騎府的一介奴仆毆打的事情傳開之後,所有人都聚精會神地等待馬越的報複,在人們的印象中,馬越是個天不怕地不怕,不講道理的兇人。
所有人都等着看何苗拔虎須的後果。
出乎意料,這樁他們意料之中聲勢浩大的馬三尋仇如同石沉大海一般,養好了傷的馬越平日裡仿佛沒有發生過這樁事情一般上朝下朝,呆在自己的府邸裡演武讀書,甚至見到何進何苗還會面帶笑容地拱手打招呼。
這還是脾性乖戾的馬越嗎?
無論别人怎麼想,馬越都要做好自己的事情。
身上的傷好的差不多了,他便以更加努力的态度去精煉自己的武藝,閱讀更多的兵書戰策,治政良篇。
并且去寫信,給家裡寄信,給幽州,并州,吳郡寫信,寫給馬騰,寫給馬宗,寫給馬超,寫給馬岱。
寫給董卓,寫給李傕,寫給郭汜。
寫給梁鹄,寫給程立。
寫給蔡邕,寫給蔡琰,寫給甘甯,寫給顧雍。
馬越将信件一張一張寫好,差遣來往的商隊一封一封送出,盡管不知這年月江南的盜匪與西涼的戰亂之下最終這些信件能有多少封寄到手中,他還是要寫信。
這一次跌個大跟頭,讓他有太多的話想對人說了,偏偏身邊卻沒有多少人能說話。
随着馬越的傷勢好轉,關羽回到東觀繼續做他的校書工作,馬越則開始終日與一衆工匠厮混在一起,學習他們如何勾畫宮殿構圖。
一年的最後幾天總是最忙的時候,馬越在将作監忙到傍晚才離開,頂着一頭風雪剛走到府邸,便見到門外放置着一套黃門車駕,馬匹已經被牽走,估計在家裡馬廄呢。
蹇碩來了。
幹冷的冬天,就是馬匹也會凍壞,這些好馬可都是寶貝,就像馬越的馬廄裡冬天便升起爐火,生怕将馬腿凍壞了。
“主人回來了,阿瑜已經架起篝火,正準備烤羊呢,估計您就是這會兒回來,您先入堂屋吧,蹇黃門來了就等您回來呢。
”
馬力在門口為馬越解下遮雪的鬥篷,馬瑜跟彭式在院子裡燒火搭架子準備食材,馬越跟他們打個招呼便徑直入了内宅,一進去便見到蹇碩正拿着簡牍架上的書讀者,見到馬越進來急忙起身笑道:“三郎回來了,這幾日忙嗎?
”
“是啊,眼看到年關了,這幾日整體天跟工匠們一起構圖,年後就要着手修複南北二宮了。
”馬越将佩刀放在劍架上對蹇碩笑道:“兄長今日怎麼有空來我這兒了?
”
蹇碩放下書簡,對馬越笑道:“園子裡沒什麼事,來你這走動走動蹭頓飯,順便跟你帶個信。
”
“喔?
西園又有什麼消息?
”
馬越坐在一旁,随意地蹲在地上伸出通紅地雙手在炭火上取暖,他跟蹇碩這麼多年的交情,用不着見外。
“除夕,陛下請你參加今年的祭典與晚上的宮宴。
”蹇碩說道:“往年宮宴都有諸卿,三郎第一次參加,我要來跟你說一聲,到時候何苗也會在,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
“嘿,我還以為什麼事。
”馬越滿不在乎地擺手笑道:“沒事,蹇兄放心吧,我不會在宮宴上胡鬧的,至多不理他就是了。
”
蹇碩點着頭,問道:“三郎,你要是打算對何苗做什麼一定要告訴奴,這事出了這麼久你都沒用一點回應,奴這心裡啊,總覺得沒譜。
”
“奴不是張讓趙忠,跟何進不熟,也許奴能幫你一些什麼。
”
“像兄長這麼想的人,還有多少?
朝廷上下都這麼想嗎?
”馬越收回了雙手,站起身笑着說道:“唯恐天下不亂,我沒打算報複,殺了何苗我也吃不了兜着走,弄不死他肯定這事還沒完,還不如趁着事情還掌握在我手裡先停下來。
”
馬越一直記得楊豐跟他說的那個打算,盡管他還沒準備讓楊豐找機會把何苗幹掉,但他選擇将仇恨深深埋在心裡,不會對任何人說出來。
“主人,烤的差不多了,要拿進來嗎?
”
馬力衣服上給蹭的到處都是炭色,探着腦袋在門口問道:“仲兄正在弄魚,過一會就能開飯了。
”
“好,把架子端進來吧,再去窖裡拿些酒來,給老夫人那邊準備好了吧?
”
“恩,準備好了。
”
這些日子多虧了蹇碩,時常入宅拜見,陪裴夫人聊聊天,說起來馬越與蹇碩也是升堂拜母的交情了。
“蹇兄,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放心吧,我不會沖動行事的。
經過這麼一次栽個跟頭,明白事理多了,放心。
”
“你明白就好。
”蹇碩點頭,對馬越笑道:“這幾日陛下經常把你挂在嘴邊誇耀,你這次征收木石的事情做的确實漂亮,别說常侍們主持,就是何進做将作大匠那幾年修築陵寝征收的木石都花了四個月,你居然一個月就弄好了。
”
蹇碩誇馬越,馬越笑着沒說話,就聽蹇碩接着說道:“對了,三郎你不是和曹破石關系不錯嗎?
今日在院子裡奴聽見張讓對陛下談起曹破石,陛下有意在近日令其複起,你可以去恭喜他了。
”
馬越擺手笑道:“破石兄長與我親善,不過他可不适合做官啊,還是别說這事情了,來,咱們用飯吧。
”
衆人歡聚,飲宴吞羊,喝多了的閻行便頭頂着酒壇扯着驢嗓子不住地高歌,關羽借着醉意舞劍與府中,馬越與蹇碩在碗邊敲擊筷子打着節拍,府中的喧鬧中直至子夜仍不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