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都尉窦良,原為長城戍卒,把守邊關十餘年,為人忠勇。
臣來洛陽時本打算将其一同帶來,無奈其一心為國戍邊,其人精通與鮮卑作戰,若為北地太守可保一郡,北地不失,怎羌人與鮮卑人無法溝通,窦良可安外。
陛下您命議郎傅燮任漢陽太守再好不過了,不過涼州刺史的人選一直不太合适,涼州已經得了重病,不下猛藥是不行了。
左昌侵吞軍費,目無王法,宋枭一介書生,不知軍事,耿鄙人如其名,逼出更多叛軍。
敦煌人蓋勳,為人廉潔剛正不阿,曾被十倍叛軍圍攻視死如歸,叛軍被其感動而送還州府,可為刺史。
這樣,至少可保二郡不失,漢陽背靠隴關,進可攻取金城,退有太尉親率王師于三輔,當可尋機反攻涼州。
”
“陛下,我朝自古便有三互法,馬将作舉涼州人為涼州刺史,若是無心便是無知,若是明知而舉則為不法!
”
“馬越狼子野心,其舉之人多半為其故吏袍澤,此舉大為不妥!
”
馬越的話還沒說完,朝堂上便一下子嘈雜起來,甚至有人說他舉自己的親信,意圖将涼州納入馬氏之下。
簡直字字誅心,馬越環視左右,他不知道自己從何時開始讓這麼多朝堂大臣看不順眼,或許他們不單單是沖他這個人,隻是因為此舉确實不妥。
可馬越不知道除了這些還有什麼辦法能挽救涼州。
“将作大匠簡直大膽!
有人說你安插門生故吏……你有什麼想說的啊?
”
劉宏坐在皇榻之上,手撫幾案身子向前傾着,臉上的笑容中帶着寒意問出這麼一句,馬越有些放肆了。
“陛下,請您聽臣說完。
”馬越向左右拱手說道:“諸位國之肱股對涼州兵亂有何良策,若可優于在下,請您先說,若沒有,請待在下說完,倒是便是治罪也罷了。
”
眼見劉宏微微點頭,馬越躬身說道:“我大漢良将輩出,涼州之患若非瘴氣作怪,陛下随意點上幾位将軍便都能将叛賊枭首,然涼州民風彪悍,兼之易守難攻,臣建議内外共治,太尉于外将兵,蓋勳于内治政,至少能将叛賊壓至金城。
若說挑選将領,涼州也不乏敢戰之士,若是蓋元固張榜征兵,雲從者衆。
”
突然,大殿前排走出一年過半百頭發花白的老者拱手道:“陛下不可,到時領兵者俱是馬越宗族子弟,怎能不察便舉?
不知人品德行,手握兵權豈不是更大的災禍,隻怕到時滅了叛賊,再出叛亂!
”
老者為三公之一的袁逢,也就是袁紹袁術的父親,涼州刺史中的宋枭楊雍便曾是公府故吏,馬越這麼了然的批評刺史無能,不也正是在說公府肮髒。
況且這事情确實不合情理,老大人當然要站出來說句話。
“難道就放任涼州邊患,有才者不可舉,無德者為刺史嗎?
”馬越對劉宏拱手道:“陛下,左昌、宋枭、楊雍、耿鄙。
不能說他們四個都是沒有才學的人吧?
可為何他們無法平定涼州的叛亂呢?
因為他們不知道涼州情況,不識忠良。
若您舉一位對涼州有所了解的刺史,涼州兵勢即刻便能攻守易勢!
”
“滑天下之大稽,隻有将作大匠認識的人才是忠良嗎?
”
這是一位議郎的聲音,朝廷如今有太多議郎了,馬越都認識不全。
這一句話确實噎到了他,他能說什麼呢,他有些高估自己的影響力了,也一直以來都是被舉薦的哪一個,現在,恐怕他還沒到能舉薦他人的份兒上。
“将作大匠先下去吧。
”劉宏擺了擺手,“傅燮,你跟朕說說,馬将作說的舉你為漢陽太守,北地人窦良為北地太守,敦煌人蓋勳為涼州刺史,你覺得對戰局确有幫助嗎?
”
自從那一次朝議上崔烈上書棄涼州被傅燮罵了個狗皿淋頭,劉宏就對傅燮大加青眼,這種青眼不像馬越,而是看見真正的賢能之士。
“陛下,臣且不論自己,蓋元固在涼州多有聲望,曾與叛軍接戰至最後一人,僥幸未死仍舊為國出力,不斷地出擊叛軍,這樣一位忠君之士在刺史耿鄙上任不久便辭官,臣覺得可以表明一些了。
而北地窦良有多少戰争才華姑且不言,就其為我大漢戍邊十餘年不曾踏出北地郡一步,其人對大漢也是足夠忠誠的。
的确,或許戍邊老卒的身份是不配在這個朝堂上提起的,這種為了大漢不惜一切的邊軍将士,也許做夢都想不到他們的名字有一天能被陛下聽見。
”
“或許諸卿與陛下都覺得馬将作所舉二人俱是其親待好友,可臣要說,在涼州馬将作還有兩位兄長,其大兄騰,此前僅僅是一縣之尉,阻擊叛軍親率騎兵偷襲斬獲升任軍司馬,其二兄宗,臣曾有幸于北地一戰見過一面,其人可揮舞八十斤斬馬大劍,沖掠鮮卑軍中無人能擋,所向披靡,而其如今仍舊是一介白身。
陛下,馬将作隻怕比殿下所有大臣都要了解涼州,了解羌人。
他自家兄長許多年都以砍柴為生,甚至就連将作大匠年幼時砍柴遭狼險些死于荒山。
可他沒舉薦過他的兄長,他不是任人唯親的……”
“陛下!
”
“閉嘴!
”有議郎正要答話,傅燮一聲暴喝,似乎他已經習慣了在朝堂上咆哮,一個六百石議郎愣是被傅燮當出了三公九卿的威風,吓得那個議郎縮着腦袋閉上嘴,傅燮拱手對劉宏說道:“陛下,我知道他們想說什麼,馬将作資曆淺,門生少,似乎不配在朝堂上舉薦别人,可臣要問一問,袁公之子二十歲不見寸功便任長水校尉,馬君不妥之處隻怕要比路中悍鬼要少的多吧?
三公府上的門生故吏哪個不是下放地方郡将刺史呢?
”
這一句話得罪人可是得罪的狠了,這個時代出身低微本就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可怕到如今即便馬越做到兩千石,在那些個累世公卿經學緻士的官員眼中仍舊是一個蹦不了多久的泥腿子,可傅燮這麼一句話戳破了這層窗戶,明目張膽地告訴所有人,其實出身高貴的你們其實跟這個泥腿子是一樣的。
傅燮再度拱手,跪坐下去,朝堂上,落針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