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甯三年,劉宏初登大寶,海内皆定,涼州從事孟陀以敦煌五百人禦使車師、龜茲等三萬餘人攻疏勒國。
那時的劉宏還有着雄心壯志,命将作大匠與他合鑄四劍,并名中興。
十四年後的中平元年,四劍在這一年被劉宏贈出兩柄,象征着他的寵信。
此時的中興劍,已經沒了當年的意義,賜予的二人,也都不是能為他中興漢室的人。
隻能說是……比較稱心的玩伴。
在這個時代生活了許多年,馬越深切的明白,東漢帝國的日薄西山,不是國力衰敗,亦不是國庫空虛,不是民心難覓,也不是戰亂突生,是因為,王室失德。
封建時代最大的好處,就是一人之心千萬人之心。
劉宏的一紙诏令,天下各州迅速地動員起近三十萬的精兵強将開赴戰場,不需要如張角十六年的苦心經營,不需要世家大族累數世之餘輝,隻需要輕飄飄的一句話,全天下的敢戰之士都能為他赴死。
東漢帝國的日薄西山,就從劉宏失去了雄心壯志開始。
在家的日子裡,馬越頻頻地擦拭這柄比自己小六歲的中興劍,可他每一次懷着莊重的神情注視着這柄鋒利無匹的寶劍,卻總覺得是在緬懷當年下令打造這組漢劍的劉宏,那個時候的陛下,是什麼模樣呢?
這種感覺無比嘲諷,歸家的第二日,馬越将這柄漢劍贈與了楊阿若。
說實話,生活了二十年,下過大獄殺過人,擊過鮮卑讨黃巾,做過官軍結過婚,他已經徹底地融入了這個時代,有時他會覺得從前的生活隻是夢中。
穿漢服,講漢語,做漢人。
他是心向大漢的。
可他心向漢朝,又有什麼用呢?
閑賦的開始,梁鹄閑了下來,馬越也閑了下來,新年之前,尚書台拟好了對關羽等人的封賞,楊阿若的功勞最大,新年之後将會上任隴關都尉,把守着司州到涼州的必經關口,那裡屬右扶風下轄,距洛陽足有千裡。
關羽照着梁鹄的意思被選入東觀校書,這個職位不高,也不是武職,不掌兵權,僅僅是在東觀博覽群書,訂正訛誤。
倒是很得馬越的心,關羽喜歡讀書,這個職位剛剛好适合關羽學習。
閻行奪了黃巾的戰旗,算是立下一功,梁鹄保奏其任長水校尉佐軍司馬,新任的長水校尉名叫劉珍,是東漢宗室出身,閻行就被派到他的麾下任職,在新年後主要負責招募新軍的事宜。
徐晃的手臂被馬越接的還不錯,請來的鴻都門醫匠稱骨頭長得不錯,再有兩個月就能恢複如初,這是可喜可賀的大事情,來年上任谷城令,升了十級爵位左庶長,免除勞役。
梁鹄要走了,馬越是一定要護送梁鹄過去的,到時候安木和他來自骊靬的二十個兄弟将會留在那裡,随後馬越打算送蔡琰前往吳郡與蔡邕相會,家裡很長一段時間會空下來。
程立做了幽州從事,馬越不能陪着梁鹄前往幽州,有心腹跟着總能放心一些,程立足智多謀又果決狠辣,有他輔佐梁鹄在馬越看來是完全之策。
一同前往幽州的還有程立的兒子,程武。
跟在自己身邊奮戰的兄弟無論大小,都有了個出身,馬越的心頭算是丢下了一塊石頭。
随後,便是快馬加鞭遣随從打聽涼州戰況,一打聽馬越才知道,自家大哥非但沒有反叛朝廷,馬騰、馬玩、程銀、成宜這些人,都是幫助涼州政府抵禦叛軍的中堅力量。
這一下子,馬越對于涼州的事情也放下了,這才能全心全意地休息玩樂一段時間。
年末,所有人都忙碌了起來,置辦新年府中所需衣物,食物,劈柴打井,馬越卻實實在在地閑了下來,每天的日子就是清晨習武,上午撫琴,下午遛馬,晚上讀史。
這裡面,陪伴蔡琰占了很大的比重。
一段時間的相處下來,馬越與蔡琰相互之間的了解多了許多,蔡琰有着冰清玉潔的氣質,馬越則給人感覺威武狂放,實際上,他們兩個都不是那種難相處的人。
臘月初五,中原大雪。
梁府中一會兒琴音繞梁,引人頓足,一會兒雜音袅袅,令人捶兇。
府邸中庭的亭下,小爐中炭火燒的正旺,暖意熏熏,爐上溫着涼州烈酒,香氣醉人。
馬越盤腿靠柱而坐,看着蔡琰彈弄着古琴。
馬越在蔡邕哪裡學過飛白體書法,也算是蔡邕的門生,蔡琰喜好撫琴,馬越閑暇時便做個聽客,聽了幾天便動了學着彈彈的心思,隻是他羌笛吹的不錯,古琴的悟性就勉強了,琴音在蔡琰手中婉婉流轉,在他手裡卻向一隻嘶吼的怪物一般,令人生厭。
難得蔡琰卻是個有好脾氣大耐心的好女子,溫柔地一遍遍在他面前演示,一曲蔡邕的《幽居》愣是給他彈了數次。
一曲作罷,蔡琰起身坐到一邊,目光溫和地看着馬越,沒有說話。
馬越苦着臉說道:“我這笨手笨腳地資質愚鈍,奏出的盡是嘈雜之音……”
“沒有關系,哪有一學就會的東西呢,奴家曾見馬君将二尺鐵矛擲到十餘步外的藤牌上,難道那是馬君天生就會的嗎?
”
“嘿,那當然不是了,我從十二歲開始就每天投矛的。
”馬越抓了抓腦袋,不好意思地問道:“師姐……先生教給你這首曲子時,你學了多久啊?
”
“阿父未曾教過。
”蔡琰好像想到什麼有趣的事情,低頭輕輕地笑了一下,抿着嘴輕聲說道:“聽過一遍,就會了。
”
盡管馬越叫蔡琰師姐,實際上二十歲的他比蔡琰還要大上三歲。
“師姐靈心妙手,看來等去了吳郡,我要跟蔡先生請罪了,書史琴三絕的先生居然收下了我這個隻會寫字的弟子,唉。
”
“噗。
”蔡琰嘻嘻一笑,兩個酒窩分外明顯,說道:“原來威震黃巾的馬将軍也有認輸的時候。
”
“唉……我不是威震黃巾的馬将軍。
”馬越歎了口氣,黃巾二字又将他的腦海拉到了那片不可觸碰的皿海滔滔之中,“我隻是涼州遊蕩而來的孤魂野鬼。
”
他的本意是自己隻是僥幸在黃巾戰場上撿回一條爛命的小人物罷了,蔡琰卻想到了他在涼州被除出家譜,孤魂野鬼。
就在這時,黑夫頂着大雪步行至涼亭外,躬身說道:“将軍,大鴻胪曹嵩府上随從來訪,言沛國相曹氏公子操回京,臘月二十三曹氏射獵,邀您同行。
”
“曹操?
”
黃巾之亂中,他們雖合兵一處,卻因蹇碩屯于長水營中别說是交際,就連招呼都沒打過一個,這個時候居然請自己來射獵,看來曹家哥哥沒忘了自己這個小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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