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略坐一坐就回了内室,安撫的目的達到了,太子妃也深感疲憊,回去歇着了。
尹内是個有眼色的好奴才,不用主子開口,麻溜清場,客廳就隻剩下太子和周煄沉默相對。
“我真的想過繼你為嗣。
”太子緩慢開口道。
唉,在心裡模拟了千百遍,出口卻還是這幹巴巴的一句。
聽起來像是狡辯,但太子真的是有心把基業交給周煄。
若是提前十年八年太子不會這麼做,當初他地位不穩,過繼周煄,完全就是拉他下水上賊船,現在才說,完全是一片好心,把周煄當成繼承人培養。
“我知道。
”這個腦洞還是周煄最先說出來的,他也深深感激這些年太子的教導,若不是有太子,他還是那個憤世嫉俗、橫沖直闖的莽撞少年。
就像周煄常勸莫愁的那樣:如果你對某件事生氣,說明你對它抱有希望;可總是生氣,就說明你還不了解這件事。
莫愁一直對這個世界憤慨不已,在周煄看來其實是不了解這個世界。
搖搖頭把莫愁從腦子裡請出去,周煄苦笑,怎麼又想起他來了,果然他對這個世界再包容、再同化,真正的親人,還是隻有遠走他鄉的莫愁。
現在該思考的是和太子一系的關系啊,周煄努力把思緒扭轉過來。
周煄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道:“二伯,我非常感激您對我的栽培,若無您的教導,就沒有我的今日。
您對我很好,二嬸對我更好,不怕您笑,我私下裡真的把您當父親一樣尊重敬慕。
可我從未想過有一天‘名正言順’,原先是沒有想到這一點,平日裡說的都是玩笑;後來陛下說了,我雖驚訝,但也不是沒有竊喜。
哪隻造化弄人,瞬息之間,二嬸有孕的消息就傳來了。
”
“您知道,我不說假話的,直道而行,隻是您教我的,也是我一直遵循的。
我與父王不睦,從來沒有遮掩過,我與您親近,也從來不屑僞裝。
二嬸懷孕一事,我為您高興,不管生下的是弟弟還是妹妹我都願意盡我的力量保護他,教導他,就像您當初教導我保護我那樣。
”
“可是有很多人不這樣想,大明宮内說過繼,即便陛下有意隐瞞,但瞞不住的,我現在隻希望在我啟程去西北之前消息不要走漏出去,不然還不知會看到什麼亂象。
您也不要覺得對不起我,把我推到了尴尬的境地,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也許西北是我更好的歸宿呢。
我不會對您生嫌隙,可也怕有人挑撥,我去了西北之後,不會大張旗鼓的送什麼東西回來,隻有一二心聲要與二伯鴻雁傳書,您也别上當,我怕有人會借我的名義加害二嬸,挑撥我們的關系。
”
“尤其是恭王府……雖說這樣以惡意揣測生父大逆不道,可我與恭郡王府早已勢同水火,再加上過繼一事,早就沒有和好的可能。
我畢竟是從那裡出來的,我不知道自己身邊會不會有潛藏很深的釘子,在關鍵時候給我緻命一擊。
所以二伯千萬小心,就算有人拿了我的信物親筆信之類的也不要信,信物可以被盜,筆迹可以模仿,就是我真人現身,二伯也驗一驗是不是有人僞裝,千萬不要中了小人的離間之計。
”
“西北之事來勢洶洶,處理此事身份最适宜的就是我。
我早年就和二伯說過,願徒步丈量江山,如今算是走出了第二步,就讓我做二伯的眼睛,替您看看這大好河山。
”
周煄總有這樣的本事,把自己的私心說成是大公無私,把自己的計較剖白成君子坦蕩。
可太子就吃他這一套,微微一笑道:“我知道。
”
太子和周煄都說:我知道。
你知道,我也知道。
周煄知道他們之間終究不同了,他到西北确實是“避難”,他需要朝中的支持,那些在德安一事中的到利益的官員還不夠,他需要更上層的支持,所以太子的友好态度很重要。
太子更知道他有了親子,之前的種種設想都要推翻重來。
周煄原本不知道就罷了,現在知道了,會不會覺得“本該是他的”東西,被這個未出生的嬰兒奪走。
是的,這麼想很卑鄙,但這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太子願意為他鋪平道路,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測别人。
反過來想,因為不知道這個孩子是男是女,長的大長不大,所以太子也需要周煄的善意,備胎也需要聯絡感情。
不過一個孩子,讓所有的步調都亂了,太子和周煄心有惆怅。
周煄從懷中摸出一份自己手寫的孕婦注意事項,或者說事陰謀防範指南遞給太子。
他到這個世界之前,宅鬥宮鬥劇正是大熱,當然他一個大男人沒興趣看這種電視劇找存在感,隻是接了曆史顧問的活計,廣泛參考罷了。
什麼莽撞的丫頭、長青苔的鵝卵石路、薄冰融化後留下的水迹都寫了進去,還有講鬼故事吓人,趁機爬上太子的床,編排太子妃控制太子子嗣等等手段,幾乎合成了一部陰謀詭計大全。
太子接過一看,越看越心驚,奇怪得看了周煄一眼:“你怎麼知道這麼多?
”
“好歹在宮裡住過一段日子,恭王府是什麼狀況您也清楚,生活在天下最大的内宅中,沒經過也聽過。
”周煄苦笑,“您出生尊貴,皇爺爺愛如掌珠,我嘛,自己摸爬滾打過來的。
”
太子沉默不語,當初也是周煄自己從宮裡掙紮出來了,他們才交好的,之前的事情太子卻是不清楚,但看着厚厚一冊陰謀詭計大全,想也知道周煄不容易。
“多謝你。
”太子誠懇道謝,他卻是不太看重内宅,但有這本書的分量在,怎麼也要關注起來。
“不客氣。
”周煄是真的希望這個孩子平安生下來。
該說的都說清楚了,能剖白的也表白了,現在隻等皇帝下旨了。
事涉謀逆,調查的人也是玩命,很快就取證回來。
惠王确實是反了,靖安侯下落不明,易北大将軍在邊境苦撐。
皇帝把周煄襄理西北軍政的旨意明發,京中一片嘩然,火上澆油的是皇帝和太子意欲過繼周煄的事情突然暴了出來,京中為之一靜。
不是我不明白,是這世界變化太快,不知多少人心裡有這句感慨。
睡了一覺起來,老實得像透明人的惠王反了,确定不能再有子嗣的東宮,太子妃懷孕了,覺得自己還沒睡醒的去補了個覺再起來,周煄居然要被過繼了。
雖然沒成,反不妨礙大家在心裡刷頻!
比起遠在邊疆的惠王,周煄和太子妃肚子裡的孩子更讓人關注,直接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
京中流言突然就成了,周煄是棄子,被派往西北做炮灰。
周煄并不在意這些,不解釋、不見人,按部就班的準備開拔西北。
在周煄出發之前,卻突然接到了皇帝傳喚的旨意。
難不成又出什麼幺蛾子了?
周煄滿腹心事的進宮。
“太子呈上來的,徐子昉請調入京的折子。
”皇帝叫起周煄,賜座,讓人把周煄遞給周煄。
徐子昉?
誰?
哦,這是他舅舅,親舅舅。
生母徐氏的親大哥,之前在江蘇任職,這個名字一直是禮單上的稱呼,從未見過真人,現在他上折子了?
周煄結果奏折一看,怪不得皇帝要特意點明是太子呈上了,這是要他感受太子的善意吧。
折子上沒說别的,就是徐子昉自我總結表揚在任期中的成績,渴望調回京中。
每年外地官員想要調回京城的不知幾凡,徐子昉也不是特例,關鍵時候這落款日期,明顯是一聽到周煄做了棄子的謠言就上書了。
“你怎麼看?
”皇帝問道。
“全憑皇爺爺做主。
”周煄不發表意見。
“太子呢?
”
“徐大人經略江蘇,長于内務,卓有功績。
上月,戶部侍郎左大人老病至仕,剛好空了缺,不弱調徐大人入京,剛好合适。
”太子微笑道,戶部剛好管着糧草調動。
“嗯,确實合适。
讓翰林侍墨奉旨拟诏吧。
”皇帝點頭吩咐。
一場能直接下旨調動的升遷,為什麼要他在場,周煄心領神會,出列跪地謝恩道:“孫兒替舅舅多謝皇爺爺恩典,多謝二伯。
”
也許是周煄得隴望蜀人心不足,總想着若是往日,哪裡需要這樣刻意。
周煄心情有些沉重,面上還是不動神色,一臉感激的出宮。
到了純睿國公府門外,卻見一隊人馬立在門前,為首的是以為二十出頭的青年,靜靜牽馬站在旁邊,仿若在等他。
看這人衣着知他身上并無品級,但也是官宦子弟,身上有風塵仆仆之色。
門房侍衛也沒有示意他有危險,周煄下轎走出。
那人走上前,拱手為禮道:“學生徐岩,蜀中佥事徐子昌次子,見過純睿國公。
聽聞國公任職西北,學生空有一身武藝,亦想投身沙場,殺敵報國,特來自薦,請國公爺收留。
”
突然變幻的形勢,皇帝和太子生硬的示好,孤獨一人對抗世界,前途未蔔之時,徐岩就這麼出現了,周煄突然覺得峰回路轉一詞讓人感動得流淚,快步上前扶起徐岩,喚道:“二表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