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煄還是太低估馬球這種流行運動的魅力了,它集運動、社交、會談、商業等等元素于一體,你想在馬球會上幹點兒什麼都行,加什麼元素都不違和。
最後選出來的隊伍多達三百多支,這還是報名處嚴格把關的結果,關城比較偏遠的都勸他們回去了,留下一兩支隊伍就成,所有人都來打球了,城郭誰守?
還有西北這一片的高門自己組織的以個人姓氏命名的球隊,還有女眷們的球隊,甚至商人,林林總總算下來三百多支隊伍,别說五天,光在青松校場比,五十天不一定比得完。
最後還是周熾做主,和軍/方商議,抽了幾個校場出來同時比,一個校場化成幾個球場的比,才在七天之内結束了第一次的兩兩對抗。
當然輸球的人找的理由千奇百怪,從水土不服到在校場軍中球隊占便宜都有,周煄對這種大賽後的牢騷已經習慣了。
組織後勤的人卻吓住了,普通情況下,國人都是含蓄克制的,已經說出來的話,主辦方也不敢不理會。
被安了一個類似“新聞發言人”職務的通判謝門燕,最近愁得頭發直掉,上門要解釋的人把謝家的門檻的都踩矮了三寸。
當地百姓也熱鬧起來了,消息飛快往周邊傳播,就是一年不出門的鄉下農人,也想着是不是把家裡剩下的大棗做了吃食來賣,鄰家把那不值錢的栗米馍馍都賣出去了,賺個缽滿盆滿。
整個西北都沸騰起來了,甚至包括細作。
遇到大型集會節慶,這些幕後人員才是最辛苦的,白冰已經連着幾天隻能合眼一個時辰了,熬得眼眶通紅,瘦了一大截。
通過第一輪對抗的隊伍都發了一筆象征性的獎勵,然後又再兩兩捉對厮殺,再經過三輪厮殺,終于隻剩下三十二支球隊了,水貨全部淘汰,剩下這些球隊打球在激烈性、對抗性和觀賞性上都大大提升,在幾個校場分别比試的時候,許多人都一擁而上的觀看。
最後官府不得不出台措施,開始賣票,不花錢的人可以遠遠的站着看,估計真隻能從騎裝顔色上分辨隊伍,給錢少的人坐木闆,給錢多的人做軟凳,當然當中位置最好的百十來個座位是留給高官貴族的,例如周煄。
收上來的這些票前還要抽百分之分返給球隊,這樣球隊騎手更加熱皿沸騰。
隻剩三十二支球隊的時候,周煄就會随機到場,觀看這些球隊的比賽。
隻要周煄一出現,球隊的賽績都要好一些,能在上官面前露臉,讓他欣賞,從此提拔的“神話”故事還是很有市場的。
在飛馳的馬背上俯身擊球,太考驗身體的協調性了,即使都是騎射好手,這些天的比賽下來,也有太多人受傷,衙門專門召集了軍醫和太醫署的醫官坐鎮,連民間醫館也有征召,可見賽事激烈。
西北的馬球賽采取的是雙球門,已經很類似周煄習慣的球類對抗性比賽了,隻見雙方在球場上來去如風,把拳頭大小的馬球打入精緻的球門,那樣遠的距離不是百步穿楊的好身手不能達到。
每每己方隊員進球,全體就高舉球杆歡呼,看台上的人也跟着歡呼,聲震雲霄。
因為球隊都是臨時成立的,所以沒有讓球迷按支持屬性分開坐,周煄就親眼目睹了一場因支持隊伍不同而打起來的戲碼。
錦衣玉佩的少年人,能有錢坐在周煄看得清的地方家裡估計還有點兒勢力,直接打成一團,把周邊都牽扯進去。
經過這場激烈的“對抗”,周煄才建議按球迷屬性分開做,不然看台上還不天天打架啊。
之前西北的馬球賽,還沒有出現這種大規模的鬥毆事件。
連着一個多月的密集賽事,到最後終于隻剩下四支隊伍了,恰巧這些人和周煄還都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一支是西甯關先鋒營組成的“疾風隊”,這些騎兵在戰場上常做沖鋒刺刀用,真的是來去如風,鋒利如刀,不愧疾風之名。
一支是易北麾下親兵組成的勇士隊,名字俗氣,可名副其實,都是悍勇之士,個個在這西北初春的冷風中都隻着薄衫,要知道看台上的人們可是裹着貂裘的。
還有一支是京中來的禁軍組成的雷霆隊,已經不能稱呼他們為禁軍了,到了西北之後,編入中軍,雖然獨立一軍,但名義上已經是戍邊部隊。
這支隊伍是由高竹統領的,徐岩也領了一支隊伍,在進入八強之後以一球之差敗給疾風隊,徐岩最近天天在高竹耳邊嘀咕“報仇”,還特意把自己隊中的好手組織起來給雷霆隊做替補。
隻要能上場打球,替補都是搶手的位置。
最後,最讓周煄意想不到的是最後一支四強隊伍居然是女子隊,易雲統領的“紅妝”隊居然打入了四強!
這讓多少男兒汗顔,要知道馬球賽對身體的要求、馬匹的要求、技藝的要求都是頂尖的,周煄太意外了,見證了傳說的巾帼英雄,真是,真是,猶如看見花木蘭複生,穆桂英在世一般。
周煄太欽佩了,他自己下場估計連前三十二強都進不了。
激動人心的四強賽馬上就要開始,根據抽簽,上午是疾風隊對抗雷霆隊,下午是紅妝隊對抗勇士隊。
這場比賽過後直接決出最後争奪冠軍的隊伍,比輸的兩支隊伍明天再賽一場,決出第三名。
後天就是冠軍争奪賽,所以所這三天的青松校場人聲鼎沸,熱鬧非凡,更重要的是一票難求。
城中已經開放了宵禁,很多不怕冷的年輕人,甚至直接和西蠻人學習,把帳篷搬到了校場門外的大空地上,這三天就住在球場外了。
勸也勸不走,趕也不聽話,給衙門和巡防士兵造成多大的麻煩啊!
二強晉級賽當天,天還麻麻亮就有人來了,那些住在球場上的有錢有閑公子哥,趕緊圍過去,看能不能從誰手上買一張票來。
可惜這些票在黑市上都炒出天價來了,能保住手上這張票的都是運氣好、又有錢的,誰肯轉讓。
這些公子哥垂頭喪氣的散開,站在外圍,就是外面站着看,也要找個好位置。
不是沒想過仗着人多強搶,可看一看周圍值班的士兵,那别在腰間的長刀,和那鼓鼓囊囊的手臂,還是算了吧。
球隊對抗說是抽簽,可負責抽簽的人也是動了腦筋的,疾風隊和雷霆隊背後站着的是靖安侯府和純睿國公府,兩家是親戚,關系好,把這兩支球隊分到一起不容易打出真火,就是出了什麼事,兩家也能摁下來。
勇士隊和紅妝隊的關系更是路人皆知,領隊的兩人都姓易,勇士隊的隊長易安是易北幺兒,從小鍛煉,實力強勁;紅妝隊的易雲更不必說,在西北提起“易姑娘”三個字,别人不會想到易敏、易家旁支、或者其他易姓姑娘,單指易雲。
比賽在巳時正式開始,早在辰時觀衆就基本就位了,兩支球隊也開始在場中熱身,一會兒組成特定隊形來回奔馳,一會兒做一些花哨的馬術動作讓看台上的人歡呼驚歎,即便比賽沒有正式開始,看台上的歡呼已經是一浪高過一浪。
周煄提前一刻鐘到場,大家都是有默契的,周煄的車架到了青松校場外的時候,易北的馬隊和靖安侯府的車隊也同時到了,邱真作為名義上的東道主已經站在門口迎接。
今天大家可是對手,周煄也沒去為靖安侯推輪椅,方尚志推着靖安侯慢慢走,周煄、易北、方怡景、邱真四個頭頭并排走進球場,周煄時不時側身低頭和舅公說話,當然也沒忘了和易北笑談,看着眼前秩序良好的賽場,大大恭維了邱真,場面上一片和氣。
這四人代表這西北的四方最大勢力落座看台最中心,标志着比賽馬上就要開始了。
早先在球場上奔跑的隊員也已經下場休息,做最後的準備。
周煄環視一周,隻見整個校場彩旗招展,人山人海聚在一起,離他近的看台還有所謂“儀表”可言,遠些的已經挽起袖子,恨不得替隊員下場一戰。
不知是不是周煄的錯覺,今天來的女眷特别多,而且都是精心裝扮過的,各家夫人領着女兒們花枝招展的坐在看台上,吹過來的風都是香的。
周煄有些擔心,這是沖這他來的嗎?
他現在還沒有娶妻的打算,政治聯姻得看誰家實力強,西北沒人夠得上,若說兩情相悅,他在西北見的女孩兒比京城更少,和誰相悅去?
周煄坐立不安,深怕在這大庭廣衆之下的被栽贓陷害,不得不納娶女子息事甯人,心裡擔憂得比賽都等不得,叫青竹附耳過來,小聲交待他一定注意護衛自己的清白啊!
青竹面無表情的看了周煄一眼,殘酷道:“主子,這些閨秀是來看易雲的。
”易雲給女子争光,深受女性歡迎,這些女眷是盛裝來給她加油助威的。
對,沒錯,根本不是沖你來的,你就放心吧!
周煄:……
周煄轉過身來,若無其事的坐好,好像剛剛自作多情的不是他一樣。
靖安侯問道:“有什麼沒準備好的嗎?
”看周煄的樣子,好像遇到什麼難題一樣,靖安侯關心問道,今天上午可是他們兩家的比賽。
“不,很周到!
”周煄的心在流淚啊,腦子裡不停扇自己的嘴,讓你多嘴,讓你自作多情!
易北就坐在旁邊,習武之人正當盛年,聽力不是一般的好,含笑意味深長的看了周煄一眼,把周煄看的臉都紅了。
“啊,天真熱啊。
”周煄口不擇言道。
易北噗嗤一聲笑出來,第一次覺得周煄隻是個少年。
旁邊人看着忍俊不禁的易北,不明所以,但還是給面子的哈哈了兩聲。
周煄尴尬得要死,響起的号角聲解救了他。
隻聽一聲長長的低沉的号角聲響起,整個球場突然安靜下來,衆人的注意力轉到場中。
長号聲過後,铿锵有力的戰鼓聲響了起來,咚咚咚,一聲一頓,每一個鼓點都打在人心上。
兀的鼓聲急促起來,在一小節急促的鼓聲過後,兩邊的閘門開了,兩支球隊從看台底下的閘門飛馳而出。
“啊!
啊!
啊!
”看台上的人瞬間情緒高漲,不約而同得歡呼起來。
馬蹄聲迎合着鼓點,疾馳入場,場中的騎手也高舉球杆,向看台上的人緻意。
簡短的歡呼過後,身着淺黃色衣衫的裁判對打馬而出,檢驗雙方的球杆,又請兩隊隊長檢驗馬球,都确認無誤了,帶領雙方球隊向主看台緻敬,然後主裁判打馬走到中線,把球高高抛起——
激烈的比賽就此開啟!
疾風隊身着黑色騎裝,雷霆隊穿的是紫色衣衫,雷霆隊隊員出身富貴,身上甚至有勳爵,穿什麼顔色的衣服都行,這一身亮紫耀眼的很。
當然,這是周煄的觀點。
方尚志在看台上就和他爹靖安侯道:“一身玄色,果然穩重踏實,自有底氣。
”
周煄怒目,這是在諷刺紫色騷包嗎?
媽蛋,簡直不能忍!
方尚志以前多怕周煄的一個人啊,現在卻像沒看到周煄要爆炸的臉色一般,兀自誇獎他的球隊。
“好啊!
搶到球了!
”方尚志突然叫了出來,隻見場中一名黑衣騎手長杆一擊,馬球遠遠往對家球門跑了一大截。
周煄顧不得和方尚志賭氣,趕緊把目光轉向球場。
高竹帶領的球隊也不是弱受,很快後防隊員又把球擊回了中場。
雙方開始在中場膠着,周煄在看台上看紅了眼,恨不得自己戰神附身,自己下場大展身手。
局勢膠着不那麼緊張了,看台上的人才有時間說話。
“國公爺,衣裳~”靖安侯拉了拉周煄的袖子,讓他注意儀表。
周煄回神一看,自己外面的禮服衣服已經扯開,左邊的肩膀都露出來了。
周煄趕緊把衣服穿好,恨恨道:“果然不該穿大禮服來!
”太妨礙他給球隊加油了!
靖安侯也是哭笑不得,誰知道一向穩重,又重沒傳出喜好馬球的純睿國公是這個畫風,這簡直是最鐵杆的球迷啊!
“國公爺都看了這麼多場比賽了,怎麼才想到啊?
”易北不客氣的問道。
“以前的比賽不必費心,肯定是雷霆隊赢啊,我端坐場上等着他們獻上榮耀就行了。
”周煄實話實話。
“方老弟,看來你家疾風隊名不虛傳啊,瞧把咱們純睿國公逼成什麼樣兒了。
”易北玩笑道。
“方某的榮幸。
”靖安侯在球場上也不那麼老成持重,欺負起周煄來不帶手軟的。
就在這時,一個黑衣騎手附身擊球,整個人都掉在左邊,一直沒有翻回馬背上,旁邊他的隊友掩護着他一路疾馳,最後一個翻身上馬,手上球杆揮出,馬球已經輕巧的進了球門。
“啊啊啊!
”左邊看台已經燥起來了,左邊都是西甯關疾風隊的支持者,歡呼聲擊掌聲不絕于耳。
易北看周煄黑了的臉色道:“侯爺可别再刺激他了,都開炸了。
”易北指着周煄這頭頂冒煙的樣子道。
居然才開場就落後一球,周煄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了,這絕對不是什麼策略,昨天練球的時候高竹可沒和自己說過有“逆襲”的思路,這是真落後人家一球啊。
周煄覺得自己作為球隊幕後**oss,必須為球隊做貢獻啊。
周煄現在坐在看台中央第一排,他的面前是五尺寬的觀景台,方便達官貴人們的儀仗經過的。
周煄一個健步跳到過道上,把面前的旗杆取下來,把外套脫了綁上去,自己拿着旗杆揮舞,對着右邊看台的觀衆大喊:“雷霆必勝!
雷霆必勝!
”一邊說一邊杵旗杆,咚咚的節奏帶動右邊的觀衆的情緒。
“雷霆!
必勝!
雷霆!
必勝!
”順着周煄的調子,右邊看台上的人也瘋了,紛紛站起來給球隊加油,腳上配合這周煄旗幟的節奏咚咚跺腳,整個看台都在抖,果然聲如“雷霆”。
球場上的高竹振臂一呼,“雷霆必勝!
”隊員們跟着振臂高呼,國公爺都親自下場呐喊,給他們助威,他們有什麼理由不用最漂亮的勝利回報他呢。
疾風隊的黑衣騎手開球,雷霆隊的隊員更是打了雞皿一樣,看不見危險,一個勁兒往前沖。
很快就打了一波漂亮的反擊戰,把球送進了對方球門。
右邊看台上頓時沸騰了,和周煄一起又叫又跳,整個看台又跟着抖。
後面的靖安侯和易北他們哭笑不得,哪個高官是這麼做的,瞧瞧,也太不成體統了。
“國公爺,國公爺,平手了,回來坐吧。
”靖安侯趕緊叫他回來。
“不用,我就站着給他們助威。
放心吧,我們會赢的!
”周煄頭也不回的挑釁道。
不,我不是擔心自家球隊會輸,我是擔心你把皇族的矜持高貴都丢幹淨啊!
看着周煄貂裘甩在座位上,外套綁在旗杆上,身上就是一身長衫,還不停振臂高呼,白拉拉的手臂在冷風中晃蕩,還不停和右邊看台互動,靖安侯簡直覺得辣眼睛!
你是皇族啊,國公爺!
不是八輩子沒見過市面的土包子,咱能矜持一點兒不?
易北和邱真看的哈哈大笑,易北環視周圍看台一圈,果然坐在周圍的下官将領都一副開眼界的模樣。
靖安侯擔心周煄一個人丢臉,使了個眼色方尚志,方尚志也跳到過道上,取下一面旗幟抓在手中,剛巧寫的就是方字,是他們靖安侯府的儀仗。
方尚志是積年的武将,臂力更是無窮,那揮舞旗幟的架勢,這跺腳的節奏,帶的左邊看台球迷陣陣歡呼。
有了這兩個人帶頭,本來還強力抑制自己,保持風度的官員們也徹底放棄治療了,一個個選了陣營,振臂高呼,穩重些的就站在原位上呼喊,那些個不矜持的熱皿青年,已經全扒在欄杆上噴口水了。
靖安侯的輪椅安放在固定位置上,側頭和從沒如此穩重的易北說話道:“易帥,看台不會塌了吧?
”
呼喊聲就在耳邊,易北把耳朵湊近靖安侯嘴邊上才聽清楚,大喊着回答道:“軍中匠戶搭的,結實!
”
兩相不對付的方怡景和易北,也從來沒有這樣近的距離相處過,一瞬間居然雙方都覺得這個老東西也不是無可救藥。
坐在稍微兩邊一點的女眷們看着這群男人放浪形骸的模樣,真是不知該捂耳朵,還是該捂眼睛,隻能皺着眉頭看着自己夫君、兒子、父親、公爹大聲吼叫。
一個□□歲小姑娘突然大喊一聲:“娘,你看爹!
”
看那位夫人的打扮應該是文官女眷,衆位夫人順着小姑娘的手指看過去,原來是教逾張子桐。
天啦撸,這個張子桐是我認識的張子桐嗎?
女眷席上所有人看着冠帶歪斜,卷着袖子振臂高呼的張子桐,看他保養得精緻的小胡子都粘在臉上還大聲呼喊,站在她們這個角度,剛好看見張子桐嘴裡口水噴濺。
這可是最最古闆迂腐的張子桐啊,學生冠帽歪了他都要引經據典的臭罵一頓,瞧瞧他現在的樣子哦!
張夫人趕緊捂着自己女兒的眼睛,阻擋住那麼毀形象的畫面,把孩子抱在腿上,偏過腦袋對女兒說:“你認錯人啦。
”親爹還有認錯的嘛?
簡直辣眼睛,張夫人也是第一次來看馬球賽,原來她古闆迂腐的夫君在看馬球的時候居然是這幅德行嗎?
往年是錯過了多少笑料啊!
張夫人扼腕想道。
旁邊的女眷看張夫人一副不忍直視的樣子,哈哈大笑,沒想到啊,沒想到,見着這一幕就沒虧票錢,往年她們真的是錯過了好東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