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是個有信用的人,既然說了德安/全權交給周煄施為,那就絕不插手。
反正,德安在腹地,四面都在朝廷掌控之中,有兵馬,可也堪堪自保,無有餘力。
所以,德安新上任的官員幾乎都是太子一系的人,聽從周煄調遣。
周煄原本十分擔心,太子的位置看上去有些不穩,他做的又是新嘗試,會不會有人不願意去,甚至鼠首兩端,壞了大事。
周煄還是小瞧了這個年代嫡長子繼承制和忠君愛國思想深入人心的程度,士為知己者死,很多人受了太子的知遇之恩,就想着性命相報了。
突然之間,周煄覺得身邊如此多的君子,襯托得他好似冷心冷肺一般。
選好官員,周煄隻需遙控指揮就是,開始的時候忙得很,甚至時常往德安跑,後來就平順了。
周煄現在可以十天走一個往返,騎術大有長進,就是人曬黑了些,加之正在發育的檔口上,人瘦的像竹竿,每次皇帝賜宴,陛下都忍不住想讓他多吃些,然後又疑惑吃了這麼多東西長大哪裡去了。
這樣頻繁出宮,等到德安的事情上了正軌,周煄再回到宮學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和堂兄弟們格格不入了。
“烨堂兄,你們在說什麼呢?
”周煄厚着臉皮蹭過去問道。
“哦,說馬球賽呢,十五那天皇家馬場有一場馬球賽,煄弟可有興趣?
”周烨問道。
“大哥,你就别自讨沒趣了,人家可是入朝辦差的人,怎麼可能有空做這些玩樂之事。
被陛下和太子殿下寄以厚望之人,豈是你我能比拟的。
”說話的是大皇子的庶子煙。
周煙這話說的露骨,可作為他親哥的周烨卻隻是微笑聽着,靜靜看着周煄,好似沒聽到這話,默默等着周煄回答他的問題。
所以這是古代版的校園冷暴力?
周煄微微一笑他,他知道這場馬球賽,宗室子弟和勳貴子弟間的較量,不知是誰想出來的聯絡感情的好辦法,周煄若是真願意去,不知周烨是否像面上一樣高興。
周煄知道,這是在擠兌他,既然如此,那就如他所願好了。
“煙堂弟說的是,我的确不空,十五那天正好是德安重建兩周年的日子,我必須出席。
在這裡我先預祝烨堂兄看中的球隊旗開得勝了。
”周煄笑着祝福到。
如你所說,我已經是進入朝堂的人了,忙碌豈是你們這些邊緣人所能理解的。
周煄不看周烨一下子把持不住的臉色,笑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學堂裡又一次熱鬧起來,一直豎着耳朵聽他們講話的龍子、皇孫、伴讀又興高采烈的說起話來。
十九皇子和二十一皇子對視一眼,看見彼此眼中的慶幸,多虧沒有吵起來,不然就要他們出面講和了。
可是,他們輩分高,在陛下面前臉面卻不一定比得上周烨這個長孫和周煄這個素來得寵的人。
散課後,十九皇子小聲道:“多虧這種大課不多。
”也就一月一次左右頻率,平時都是幾個學業相近的人一起上課,大課周煄碰上的幾率不高。
“多虧你我癡長幾歲,回去和母妃說得抓緊婚期了。
”他們的王妃選的也不是什麼世家大族的女兒,可到底是自己的家,成婚了就不用來上課了,總比現在提心吊膽随時被炮灰來得強。
“是啊,是啊。
”十九皇子感歎,一個小小的子侄輩沖突,就讓他們兩位皇子吓着了。
二十一皇子自嘲一笑,他雖然是老來子,可半分沒受優待,父皇的心都在朝政和幾位年長的兄長身上,看着他們在朝中揮斥方遒,二十一皇子有時候也會動心,可連這小小的沖突他都提不起勇氣解決,二十一皇子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不适合混朝堂的。
反正他年紀小,無論哪位兄長上位都不會虧待了他,二十一皇子鴕鳥似的想道。
燕雀焉知鴻鹄之志,周煄看着做意氣之争的周烨一幹人等,計較的心都提不起來。
他每天動的心思是這些無憂無慮皇孫的數十倍;每日接觸的陰謀詭計,是活在象牙塔裡的他們一輩子不會接觸的黑暗,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何必強求呢。
周煄回了棠棣所,直接上了封折子,請示陛下他不再入宮學聽課了。
太子殿下當年十歲就出閣講學,接觸朝堂,他今年已經十二了,也算有先例可循。
陛下顯然也知道周煄的水平遠超同齡人,隻是為了堵悠悠之口,也為了給周煄正名,皇帝安排了一場測試,就是太子出閣講學的翻版。
周煄有過目不忘之能,又有巧舌如簧的詭辯之術,在朝堂上沒少披着聖人言的皮子和各路大臣舌戰,保證德安的利益。
幾個知道周煄水平的老臣,早就“老成持重”的抱手不言了,正好讓新入職的翰林和自持學問紮實的官員沖鋒陷陣。
陛下放松的坐在龍椅上看着周煄發揮;太子站在階前,眼含欣慰;隻有恭郡王眼睛看着庭中侃侃而談的周煄,神思卻不知飛到了何方。
自從周煄以商振農的點子一出,以向毅行為首的王府謀士就建議恭郡王籠絡周煄,而這兩年恭郡王籠絡的成果——為零。
恭郡王想不明白,周煄為什麼就不接他遞過來的橄榄枝呢?
難道他真想逞英雄,一個人大戰全天下不成?
恍惚間,恭郡王想到眼前不正是周煄一個人立于堂前,對抗四方。
恭郡王總覺得眼前這一幕是如此的熟悉,什麼時候見過呢?
是啊,是什麼時候見過呢?
是在王妃徐氏的靈堂上,衆仆役圍着他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與自己對峙;還是在提出自己的朝堂設想,身後無人扶持,面對忠臣诘問毫不退縮?
恭郡王突然意識到,周煄恐怕已經習慣了一個人戰鬥吧,有他沒他有什麼區别了。
巨大的恐慌襲擊了恭郡王,他此時才意識到,這個兒子已經展翅高飛,不再恭王府的天空下了。
講學的結果不用多說,又成了周煄刷聲望的好時機,讓朝臣們再一次認識到深受聖寵的三公子,見識卓越,能力非凡。
十五那日,周煄參加了德安兩周年重建的紀念日,截止此時,德安已經建設得比洪災之前更加完美,人口、賦稅、開墾荒田畝數、商路、交通統統都超過了重建前水平,且沒有發生什麼“事件”,民心安穩。
與德安做對照組的黃州就差了些,官員們不是不努力,事實上他們都快以衙門為家了,一心撲在公務上,這樣明顯可以在陛下面前露臉的差事,誰敢不用心。
甚至德安、黃州兩地也組織過交流,可是黃州沒辦法照搬德安的模式,他們存在的價值就是兩種方式的對比。
後來周煄“非戰之罪”的言論流傳出去,黃州的官員也開始破罐子破摔了,這不是他們的錯,而是政策從一開始就不對好嗎?
為了自己的實心,動搖官員意志,緻使一州百姓受苦,周煄果然不是好人。
為此理念沖突,莫愁已經和周煄吵過無數次了。
再一年,災後重建完全結束,德安修建得美輪美奂,就是一個小縣城也是幹淨整潔,給朝廷繳納的賦稅,更是曆年之最,陛下終于首肯了這樣的治理模式,準備周煄封賞。
周煄卻神來之筆,直接把最大的功勞讓給了太子。
“此策之功,最大者乃是陛下慧眼識珠,領導有方;其次是太子殿下高瞻遠矚,規劃得當,布局合宜;再次乃地方官員用心王事、治理有方,百姓淳樸聽從教化,自力更生、自食其力。
臣雖有微功,不敢先行受賞。
”周煄在大朝會上谏言道。
一件事成功了,功勞最大的當然是領導,衆位大臣以為隻是固定套路呢,也紛紛附和贊揚周煄高風亮節、不可不賞。
“你說的這些人,朕自然是要是賞的,可你往來兩地,殚精竭慮,更是要賞。
”皇帝高興道。
“能為陛下分憂是臣的榮幸,臣再請先封賞太子殿下。
”周煄再拜道,功勞最大的皇帝不能自己賞自己,那就從功勞第二的太子開始封賞吧。
此時大殿中響起嗡嗡聲,大家看太子和恭郡王的眼神都不對了,如果周煄不是在演戲的話,那為什麼最大的功勞不撈在自己懷裡,反而送出去。
就是送出去為什麼沒有恭郡王的份兒,就是順帶一句“父王教子有方”也好啊,這樣連面子都不做的,難道恭郡王父子不睦的流言是真的,且嚴重到了這個地步?
此次大朝會的唯一議題就是論功行賞,本來已經有腹稿的皇帝遭遇突發狀況,沉吟了一會兒,決定尊重周煄的意見,道:“不愧是朕的好孫兒,有能力又不誇耀,果然是好。
既然如此,太子指導有方,加食邑三千,正紅五爪金龍朝服,紫如意;賜太子妃九尾鳳冠,織金帛,加鹹宜郡主湯邑三百,賜琉球進貢寶珠十科,貢緞……”
皇帝停頓都不帶打一個,麻溜念出一長段賞賜,普通财物就不必說了,賜封地和蔭妻蔽女的已是榮耀非常,更别說還有正紅五爪金龍朝服,這是帝王專屬的朝服,且我朝尚火德,崇正紅,這是對太子繼位的絕佳暗示。
甚至還有太子妃得了皇後專屬的九尾鳳冠,這明晃晃的賞賜,太子和太子妃自然不會穿戴在身,可皇帝也隻差直接說朕囑意太子繼位了。
太子出列謝恩,并不推辭,顯然和周煄早有默契。
封賞完了太子自然就是周煄,皇帝直接賜了周煄“純睿”封号的國公爵位,食邑封地也是上上等的,拟旨的翰林揮筆而就,當場頒下聖旨。
隻有魏忠知道皇帝此時放在龍案上的手正緊緊捏着一卷聖旨,這是陛下親手書寫的,升恭郡王為恭親王,封周煄為恭親王世子的聖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