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秋雨的到來,似乎洗去了長安城連日來的陰霾。
兵部侍郎陳骁也在這場秋雨中從宮裡回到了陳府,門子一見到陳骁的轎子,立馬上前迎候,陳骁的官服也被秋雨淋濕了一些,他先回住處換了一身便服,聽身邊的下人說起,夫人與郎君現在正在書房,陳骁又馬不停蹄地去了書房。
在陳安駐足窗前,望着窗外秋雨彷徨時,陳骁一聲爽朗的笑聲傳入了書房。
裴氏與丫鬟連春惜蓉三人立馬走到書房前迎候,見到陳骁走入,皆行了一個禮,隻有陳安還在思緒之中,全然不知父親的到來。
陳骁也不讓連春去喊陳安,隻身靜靜地走到他的身旁。
“今日朝上的事都聽說了吧?
”
陳骁一聲如酒醇厚的聲音傳入陳安的耳中,将他從思緒雲遊中拉了回來。
不知父親何時到了,陳安倏地行了一個禮,才緩緩說道:“孩兒都聽說了。
”
風起,秋雨更盛。
那邊,裴氏見陳骁父子倆站在窗前,有些秋雨順着風向,打到了他們的衣裳上,連忙喊道:“快把窗戶關上,雨都進來了。
”
經裴氏這麼一提醒,他們父子二人這才注意到,身上的衣裳已經被秋雨打濕了一些。
陳安立即将窗戶關上,與父親走到書房中央處的太師椅坐下。
裴氏端坐在陳安父子的對面,連春與惜蓉分立在裴氏身後,屏聲靜氣。
裴氏知曉夫君陳骁這麼急着趕到書房,定是有什麼要緊事要與安兒說,又瞧見陳骁與陳安身旁的小幾上沒有茶水與點心了,便找了個借口,拉着連春與惜蓉下去準備去了。
陳安聽見母親與連春惜蓉三人的腳步聲已漸行漸遠,便打破了屋内的甯靜,開口道:“父親的信,我已經看過了,不過,我心中尚有一個疑問,想要請教一下父親,不知當講不當講。
”
陳骁撫須一笑,點頭道:“自然可以。
”
陳安眯眼道:“孩兒在想,陛下是如何得知,我被那窦天德囚禁在窦府這事的……”
陳骁直接回道:“其實這個問題很好回答,因為……整個長安城都有陛下的眼線!
”
陳安聞之,心中大駭,驚恐道:“我們府上也有?
”
陳骁不置可否。
陳安卻心驚膽戰,雖然父親沒有正面回答他,卻也沒有否定他。
那豈不是說自己在府中的一言一行,那位唐玄宗或許……全然知曉?
這不就好比前世自己平常所見的跟拍攝影機,全天二十四小時在監視着你。
想到這,他不禁毛骨悚然。
陳骁見陳安面色突變,起身拍了拍他的肩頭,想要緩解一下他的緊張,然後才慢慢說道:“本來作為人臣,是不該妄議聖尊的。
但今日在這書房,就我們父子二人,沒有外人。
有些話,我就說明白一些。
”
陳骁望了一眼陳安,接着說道:“陛下當年是如何登上帝位的,相信你應當有所耳聞。
陛下時常擔憂,他能這樣榮登九五,其他人難道就不能嗎?
……正因如此,陛下細思極恐,夜夜被噩夢驚醒,由此,陛下的猜忌心愈加嚴重,這才創建了一個秘密機構,叫做繡衣衛……”
“繡衣衛?
”
聽到這三個字,陳安不禁想起了幾百年後的明朝錦衣衛,那可是一個令人聞風喪膽的機構啊……莫非這繡衣衛性質與之相似?
可據陳安所知,在唐朝十六衛府軍和北府軍中并沒有這所謂的繡衣衛啊,莫非是曆史記載有誤?
還是這繡衣衛極其隐蔽,常人根本不知,所以曆史上并沒有相關記載?
還有方才父親提到的玄宗皇帝如何登上帝位的,陳安還真知道。
當年武則天病笃,張柬之為首的幾個朝臣趁機發動神龍政變,逼迫武則天退位于唐中宗李顯,誰知中宗的皇後韋氏勾結女兒安樂公主,毒殺中宗,妄圖學武則天臨朝稱制,當女皇帝。
後來玄宗李隆基與太平公主密謀,發動政變,誅殺了韋後與安樂公主,李隆基的父親唐睿宗登上了帝位,後又退位于唐玄宗,當然這其中還有與太平公主的一番争鬥。
總而言之,唐玄宗能夠登基做皇帝,過程可謂千難萬險。
對于玄宗創立了繡衣衛這個秘密機構,陳安一點也不奇怪,隻是他不知道這繡衣衛是不是如同他猜想的那樣,與明朝錦衣衛類似。
想到這,陳安問道:“父親,這繡衣衛究竟是幹什麼的?
”
陳骁回道:“繡衣衛具體負責什麼,我也不是很清楚,隻知道他們直接向陛下負責,無人可以差使他們,對了,他們也被稱作不良人,這些不良人其中一項職責,便是監察京中百官……”
聽父親這麼一番講解,陳安算是對這繡衣衛有些了解了。
據父親所述,繡衣衛這個名稱源自西漢的繡衣直指。
顧名思義,繡衣是代表地位尊貴,而直指則是意味着處事無私。
當時的繡衣直指還是禦史台名下的一個官員名稱,受禦史台管轄,但權力極大,是陛下臨時派遣,有誅殺之權的禦史。
後來到了唐朝玄宗時期,由于皇帝的皇權進一步集中,繡衣直指慢慢演變成一個特殊機構,稱為繡衣衛,脫離了禦史台的管轄,成為暗面上的監察勢力。
由于他們直接向陛下負責與彙報,所以對于他們的職責,隻有極少數的人知曉,他們這群人因此也被稱作不良人。
但有一點,是衆所周知的,便是這群不良人的其中一項任務,便是暗中監察京中百官,尤其是手握軍權的高層官員。
因而,作為手握禁軍大權的羽林将軍窦忠國的窦府,勢必成了他們監察的重中之重。
陳安聽到這,算是有些明白了。
這繡衣衛果然與明朝的錦衣衛有異曲同工之處,皆是皇帝專權的工具而已,但論機構的分布和權勢,還是與明朝錦衣衛有很大的區别。
知道了繡衣衛不良人的存在,他也弄清楚了陛下為何會知曉自己被窦天德囚禁之事。
即便如此,一想到陳府可能也被繡衣衛的不良人監視着,他便渾身不自在。
突然間,他想到一件事,望着父親說道:“我心裡一直在懷疑一件事。
”
陳骁疑惑道:“何事?
”
陳安皺眉道:“便是那天我的行蹤,那窦天德是如何知道的?
”
陳骁眯眼道:“這件事我也考慮過,那日是我叫你去孤山拜祭你祖母的。
先前并未告與他人。
至于是誰走漏了風聲,我也一直在調查中……”
陳安沒想到自己心中的疑慮,父親早已知曉,并已着手調查中。
看來還是自己小瞧了父親,現在想想,還真有些可笑。
父親早年在邊關征戰,戎馬半生,調入京城後先是任兵部員外郎,後又榮升為兵部侍郎。
這每一步皆走得十分艱辛,可見父親并不是一個迂腐,不通事理的人。
相反,父親是一個十分聰明的人,一個懂得政治遊戲的人。
“父親可查出是何人洩露消息的?
”陳安問道。
陳骁歎息道:“還未查出。
”
陳安大膽推測道:“會不會是繡衣衛的不良人他們……”
這話剛出,便被陳骁否決了。
陳骁解釋道:“你啊,還是想簡單了。
若是陛下的人洩露消息給窦天德,豈不是幫了李林甫他們。
”
父親一句話,點醒夢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