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王敦回到了大将軍府,他的臉上帶着一絲怒意,尚未進入府門,便聽他罵道:“都是一群飯桶,白眼狼!
吃我的,喝我的,卻都他娘的不幹正事,除了吃喝玩樂,還會什麼?
這樣的兵将,要他們何用?
”
守衛在大将軍府門口的衛士們聽了,都是一番面面相觑,也不知道王敦在罵誰,更不知道王敦因何而生氣。
這時,鄧嶽從府裡面走了出來,快不來到王敦的身邊,急忙躬身問道:“大将軍為何如此生氣?
”
王敦道:“都是呂猗個狗東西!
本将軍待他一向不薄,還讓他率領一萬五千人的軍隊,可是呂猗卻他娘的太讓我失望了!
”
說完,王敦便氣急敗壞的朝府裡面走了進去。
鄧嶽緊跟在王敦身後,拉了一下王敦身後的缇騎都尉徐威,小聲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
徐威先是搖了搖頭,然後又歎了一口氣,這才說道:“鄧将軍,你有所不知,呂猗帶領的那一萬五千人城防軍,簡直……簡直就是一群地痞無賴,除了吃喝玩樂玩女人,别的什麼都不會,什麼騎馬、射箭、操練,簡直是一塌糊塗!
大将軍去巡視軍營時,那呂猗居然正在和一個妓女鬼混,剛好被大将軍給撞見了,全身上下光溜溜的,你說丢不丢人?
我就納悶了,兩年前呂猗的軍隊還不是這樣啊,怎麼才短短兩年,就變成這樣了?
”
鄧嶽道:“呂猗的事情鄧某早有耳聞,隻是份屬同僚,又是道聽途說,再加上呂猗是大爺所舉薦的将才,所以……”
不等鄧嶽把話說完,王敦便扭過頭來,憤怒的說道:“狗屁将才!
我看呂猗就是個蠢才!
火速去傳右長史到我書房裡來。
”
徐威“喏”了一聲,便立刻離開了。
鄧嶽也準備要走,卻聽王敦對他說道:“伯山!
你哪裡也不要去了,跟我到書房來,一會兒我有重要的事情要交給你去做!
”
伯山是鄧嶽的字,在鄧嶽的印象中,王敦還是頭一次這麼稱呼鄧嶽,不得不說,這種稱呼,聽起來,讓人覺得會顯得很親密。
“喏!
”鄧嶽也不知道王敦有什麼事情要交待,但還是應允了下來,在王敦的面前,他是無法說出一個不字的,否則的話,你就别想好過了。
鄧嶽跟着王敦一起來到了書房,王敦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鄧嶽就那樣筆直的站在王敦面前,房間裡寂靜異常,誰也沒有說話。
突然,王敦指着不遠處的一張椅子說道:“伯山,你還站在那裡幹什麼,快坐吧!
”
鄧嶽唯命是從,這才坐了下來。
他剛坐下不久,大将軍右長史陸玩便來到了書房。
陸玩一腳踏進王敦的書房,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鄧嶽,便拱手道:“鄧将軍也在啊!
”
“鄧嶽見過陸長史!
”鄧嶽起身拱手回應道。
“陸長史!
”王敦見陸玩到了,便立刻說道,“你來的怎麼那麼慢啊!
”
“大将軍,屬下一接到命令,便立刻趕過來了,讓大将軍久等了,還請大将軍恕罪!
”
陸玩說話滴水不漏,前半句說自己沒有半點遲疑,後半句卻又向大将軍請罪,讓人聽來,無懈可擊。
王敦道:“陸長史,你即刻草拟一份公文,免去呂猗将軍一職,呂猗部下三個校尉也全部免職……”
陸玩聽後,感到有些震驚,急忙說道:“大将軍,這恐怕不妥吧?
”
“有什麼不妥?
”
“屬下聽說,這呂猗可是大爺舉薦的,若是免去了将軍的職位,是不是要先知會大爺一聲?
”陸玩小心翼翼的說道。
王敦一聽這話,便怒氣沖沖的吼道:“陸長史,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是大将軍還是王含是大将軍?
”
“自然你是大将軍了。
”
王敦怒道:“既然如此,那你為什麼還要在乎王含是怎麼想的?
為什麼要知會他一聲?
”
陸玩欲言又止,最後還是無奈的搖了搖頭,說道:“罷罷罷,屬下這就去草拟公文……”
“你等一等!
你把話說清楚,我要免去呂猗的将軍職位,為什麼你還要讓我知會王含一聲?
”
陸玩道:“大将軍,是下官一時口誤,還請大将軍不要誤會,下官隻是……”
陸玩越不想說,王敦就越覺得可疑,不等陸玩把話說完,王敦便怒不可遏的道:“說!
今天無論如何你都要把話說出來!
否則的話,我就砍下你的人頭!
”
“請大将軍息怒,下官說就是了。
”陸玩急忙扣頭求饒道,“隻是,還請大将軍保持冷靜,聽完之後,不要激動!
”
“你說吧,我不會激動的!
”
陸玩張了張嘴,可是又不敢說,他如此反複了數次,弄的王敦失去了耐心,唰的一聲,便抽出了腰中佩劍,指着陸玩怒喝道:“說!
不說的話,今天就讓你皿濺當場!
”
陸玩戰戰兢兢的,這才說道:“我說,我說,我全說!
”
陸玩清了清嗓子,緩緩的說道:“大将軍,陸某幸得大将軍的器重,讓陸某擔任大将軍府右長史一職,對大将軍也是十分感激。
本來,陸某一腔熱情的準備用畢生所學來報效大将軍,可是誰知道當陸某真正上任之後,才發現大将軍府裡的水實在太渾濁了,陸某每天都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過着日子,生怕會弄錯任何一件事。
”
“你把話說清楚點,我府裡有什麼水!
”
陸玩眉毛向上一挑,不答反問道:“大将軍,難道你真的一點都沒有覺察到嗎?
”
王敦心裡有了一絲疑惑,但是他還不太明白,便問道:“你有話就說,不必隐藏,快說!
”
陸玩接着說道:“大将軍,我上任之後,便調集了大将軍府這些年的諸多公文,一一翻查之後,我在其中發現了一個驚人的細節,正是這些細節,才使我惹禍上身,并且還遭人威脅,從那之後,我便知道了,原來大将軍府裡的水,竟然是這樣的深!
”
王敦的眉頭皺的跟個川字似的,聽陸玩含沙射影的,心中也有了一絲疑慮,便對陸玩道:“陸先生,我是個粗人,不喜歡拐彎抹角,你到底遇到了什麼事情,直接說出來,别讓我猜。
”
陸玩點了點,接着對王敦說道:“大将軍,那我就直說了。
我在這些年的公文中,發現了一個驚人的細節,這個細節就是,除了桓罴、鄧嶽、郭舒這三位将軍之外,凡是大将軍所任用的重要将領,都是經大爺舉薦後才擔任的。
後來,我又深入的了解後,發現大将軍府每年支出的很大一部分款項,都經過種種不同的渠道流入了大将軍之兄王含的口袋。
除此之外,我還在各種文書中發現了一封武昌太守樂凱所寫的信,這封信是我無意間發現的,而且發現的時候還尚未開封,但從信的年份來看,應該是很久以前的信了。
我好奇之下,便打開了這封信,看完之後,頓時覺得毛骨悚然。
我當時還在想,如果大将軍一早就能看到這封信,那麼現在的局面就應該不是這樣的了。
後來,我找來了左長史謝鲲一起商議,我們兩個人的交談,無意間讓一個家丁聽見了,這個家丁于是便告訴了大公子王應。
當天晚上,我和謝鲲便同時遭遇了黑衣人襲擊的事件,雖然我們毫發無損,但是黑衣人卻警告我們,說我們如果敢胡言亂語,定教我們的人頭落地。
我們就連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這黑衣人定是王應派來的。
可是從那之後,我們也就更加謹慎了,不敢再做什麼出格的事情,隻感覺無論我們走到哪裡,都會有一雙眼睛在盯着我們,注視着我們的一舉一動。
由于害怕,我和謝鲲便決定将這件事隐瞞了起來。
”
王敦聽後,便将手向前一攤,問道:“當時樂凱寫的信呢?
”
陸玩一臉苦逼的道:“信被黑衣人搶走了,當面就焚毀了。
”
“那麼信裡面到底寫的是什麼内容?
”王敦問道。
陸玩道:“是樂凱揭發王含及其黨羽在軍械上做了手腳,以次充好,而且還吃空饷的事情。
說王含及其的黨羽上報有五萬人的大軍,可實際上隻有三萬,另外兩萬人的軍隊隻是空有個名額而已,但是軍饷卻每月照常發,而軍械上也是以次充好,好的兵器都被王含給賣掉了,府庫裡的兵器看上去和真的一模一樣,但是隻要一用力,便會立刻斷裂,試問這樣的兵器如何能夠打仗啊!
”
王敦聽後,氣急敗壞的問道:“陸玩,你說的這一切可都是真的嗎?
”
“若有半句虛言,便讓陸某死無葬身之地!
大将軍若是不信的話,可以去問樂凱,信是他寫的,他肯定最清楚了。
”陸玩道。
王敦道:“你就是不說,我也會找他來證實的,如果樂凱否認寫過這樣的信,證明是你在誣陷王含的話,就别怪我對你不客氣了!
”
陸玩理直氣壯的說道:“如果證明陸某說的都是事實,大将軍又當如何?
”
王敦愣了一下,心道:“對啊,如果陸玩說的都是真的,樂凱也證實了此事,那麼自己要如何懲罰王含?
要知道,王含可是他的親哥哥啊!
”
王敦思量了一會兒,轉念又想道:“親哥哥?
王含如此對我,有把我當成是親弟弟嗎?
他在我背後使壞,我又豈能饒過他?
”
王敦想通了,這年頭,連自己的親哥哥都在背後捅刀子,他還能信任誰?
于是,他便對門外的衛士喊道:“讓樂太守前來見我!
”
過了差不多半個時辰,樂凱才姗姗來遲,一進門便向着王敦拜道:“下官樂凱拜見大将軍!
”
王敦擺手道:“樂太守不必多禮。
今天我叫樂太守來,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問樂太守,還希望樂太守要如實回答,千萬不能有任何虛言。
”
樂凱道:“下官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
王敦于是便就陸玩所說的事情問樂凱,樂凱聽後,先是愣了一下,然後說道:“大将軍,兩年前的事情,為何大将軍現在才找下官說?
”
王敦道:“你的意思是,你确實寫過這封信?
”
樂凱的臉上有些動容,激動的說道:“大将軍,樂凱承蒙大将軍提拔,才能當上武昌太守,樂凱對大将軍一直心存感激,想報答大将軍。
兩年前,下官無意間發現了王含的秘密,于是便寫了一封密信,轉交給了大将軍,可是這封信一去便杳無音訊,樂凱每天都等着大将軍的召見,可是大将軍卻從來沒有提過要見我。
當時下官以為是大将軍已經看了信,知道信中内容後,由于顧及骨肉親情,所以才想不了了之。
而後,王含等黨羽也更加肆無忌憚,下官也心灰意冷,隻求做好份内之事也就罷了。
沒想到大将軍今日問及此事,讓下官感觸良多。
下官冒昧的問一下,大将軍是不是現在才看到那封信?
”
王敦基本上可以斷定樂凱寫過這封信了,他本來在想,是不是陸玩和樂凱串通一氣,但轉念一想,又有點不太可能,樂凱平時不愛交際,而且也沒有聽說陸玩和樂凱見過面啊。
面對樂凱的疑問,王敦道:“樂太守,你是一個好官,可惜,我太過信任親人了。
如果你說的都屬實的話,那麼我就應該警惕起來了,千萬不能讓王含之輩毀了我的基業。
”
樂凱道:“大将軍,其實隻要你想查,一查一個準,可以先從呂猗的軍中查起,這呂猗仗着有王含撐腰,向來喜歡胡作非為,已經在武昌犯下多個案件,但由于常有屬下為其頂罪,而且那些百姓也不敢得罪他,所以至今仍然逍遙法外!
實在是讓人痛恨!
”
王敦已經大緻了解了一些情況,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建立的基業,竟然成為了兄長王含的溫床,幸虧這件事及時發現了,否則的話,一旦發兵建康,這樣的兵将,又怎麼能夠抵擋得住朝廷的軍隊?
王敦越想越氣人,猛然揮動手中長劍,将面前的幾案斬成了兩半,并且當着陸玩、鄧嶽、樂凱三個人的面說道:“從今天起,開始整頓兵馬,無論是誰,隻要觸犯了軍規,一律重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