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敦不答反問道:“禦史中丞劉隗、尚書左仆射刁協,這兩個人阿龍應該不陌生吧?
”
王導答道:“都乃朝廷大員,同在京畿為官,又是同殿之臣,每日都能見到,自然不會陌生。
兄長提起這兩個人來,是何用意?
”
王敦道:“阿龍啊,你身為丞相,乃當朝宰輔,僅在一人之下,難道近來你就絲毫沒有察覺到什麼嗎?
”
王導搖了搖頭,說道:“還請兄長見告。
”
王敦問道:“陛下已經準備加劉隗為侍中,賜爵都鄉侯,除此之外,陛下已經下令讓丹陽尹薛兼為太子太傅,而空缺的丹陽尹一職,陛下正打算讓劉隗擔任丹陽尹一職。
另外,我聽說陛下還準備擢升刁協為尚書令,并且加封為金紫光祿大夫。
我還聽說,陛下準備讓中護軍戴淵當征西将軍,都督兖、豫、幽、冀、雍、并六州諸軍事,并準許他征發投名帖求官的一千人任軍吏,調揚州百姓家奴一萬人作為士兵分配給他們,任命散騎常侍王遐任征西軍司,鎮守合肥。
你身為當朝宰輔,這些人事變動,不可能不知道吧?
”
王導聽完王敦的話後,臉上仍舊什麼表情都沒有,但是心中卻在暗想道:“這些事情都是朝廷機密,處仲身居武昌,為何對這些事情知道的如此詳細?
難道處仲在陛下身邊安排的有人?
”
“我身為當朝宰輔,所有官員的升遷、調動、任命都必須經過我,如果真有此事發生,我怎麼可能會不知道?
但是截至目前,兄長說的這些事情,都還是子虛烏有,不知道兄長是從何處聽來的?
”王導道。
王敦冷笑了一聲,對王導說道:“阿龍啊,虧你還是當朝宰輔,怎麼面對事情一點敏感都沒有?
這些消息都是朝廷機密,有人已經越過你這個當朝宰輔,直接拟好了聖旨,你現在可能還不知道,但是到了明日早朝的時候,當聖旨宣讀之後,你就會知道這一切了。
”
王敦的一番話,讓王導更加确定王敦在皇帝司馬睿身邊安排的有人,否則的話,王敦又怎麼會對這些事情知道的如此詳細?
不過,王敦知道的也并非真的很詳細,至少,王敦到現在還不知道,關于劉隗、刁協、戴淵的官職變動,其實是王導一手推動的。
他身為當朝宰輔,是皇帝和百官之間的一道橋梁,啟着上承下達的作用,朝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逃不過他那雙銳利的眼睛。
其實,這一切的一切,王導都知道的很詳細,因為正是他在背後一手推動了這一切。
當今皇帝司馬睿,因為在皇族中聲望不夠,勢力單薄,所以得不到南北士族的支持,皇位不穩。
但是,他重用了王導。
王導運用策略,使南方士族支持司馬睿,使北方南遷的士族也決意擁護司馬睿,穩定了東晉政權,維持了偏安局面。
同時,在軍事上,司馬睿毫無勝算,幸虧由王導出面,找到了他的堂兄王敦,依靠王敦的軍隊,接連擊敗了不肯服從他的幾支地方武裝力量,又接連擊敗胡人的入侵,守住了僅有的江山。
司馬睿内依王導,外靠王敦,東晉建立之後,司馬睿十分感激王導、王敦,玉石任命王導為宰相,王敦為大将軍,從此王導在内,王敦在外,共同護衛着司馬睿的晉朝江山。
因此,外界也傳有“王與馬,共天下”的言語。
王導、王敦的強大,直接帶領着整個琅琊王氏的強大,琅琊王氏也一躍達到了權勢的高峰,除了王導擔任丞相,王敦擔任大将軍外,四分之三的朝野官員是王家的人或者與王家相關的人。
大将軍王敦更是手握重兵,兵強馬壯,并且開始大肆培植勢力,黨羽遍布朝廷的每個角落。
身為皇帝的司馬睿,雖然知道王導、王敦是開國功臣,但是大權旁落,卻讓他心生忌憚,更何況琅琊王氏的鼎沸聲望早已經超過了他這個皇帝,讓他倍感不爽,自己仿佛就是個傀儡皇帝一樣。
于是,在這種情況下,司馬睿開始了屬于他自己的行動,希望能夠通過自己的行動,去拜托琅琊王氏對朝廷的控制。
司馬睿暗中觀察朝中可用之人,最後發現劉隗、刁協、戴淵等都對琅琊王氏有着極度的不滿,便派人單獨召見他們,在會談之中,故意透露出自己的心聲,引起了劉隗、刁協、戴淵等人的共鳴,君臣之間心照不宣,一個擺脫琅琊王氏的大計劃也就此展開了。
不過,司馬睿的一切活動,都被王導看在眼裡,隻是王導并不點破,也不去加以阻止。
因為,王導也不希望整個家族的勢力過于膨脹,否則的話,會物極必反。
而且現有的一些事情,也更加印證了王導的擔心。
大将軍王敦位高權重,漸漸的暴露了其不臣的心思,自行選置屬下州郡官員,自行任命将軍、校尉,更安插親信任州刺史,甚至公然結黨營私,這些事都讓王導感到厭惡和不安。
王導對王敦的做法十分不滿,但由于同屬一個家族,又不能自戕,所以王導常常寫信規勸王敦,但王敦卻常常将王導的警告至于耳邊,弄得王導也十分沒有脾氣。
王導和王敦一内一外,本來應該合作無間,但因為王敦的個人權力欲望膨脹的太過厲害,甚至不将朝廷放在眼裡,這讓一直以來奉行忠君愛國的王導尤為不齒。
而且王敦的一些行徑,更是暴露了他有不臣之心,這讓王導十分擔心,擔心整個琅琊王氏都會毀于王敦之手。
于是,王導不僅對司馬睿的做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還暗中推波助瀾,劉隗、刁協、戴淵等人,其實都和王導有着十分密切的聯系,或者說的直白一點,劉隗、刁協、戴淵等人的行動,都是王導在幕後安排的,目的就是在于疏散一下琅琊王氏的家族勢力,不至于使得王敦一家獨大。
“那兄長此次來京,莫非就是為了此事而來?
”王導問道。
王敦點了點頭,說道:“這是其一,我與你有兩年沒有見了,特意來找你叙叙舊,你我兄弟情同手足,你又是我們琅琊王氏的族長,我們的興衰,将直接影響到整個家族的興衰,我想來問問你,是否願意和我一起将家族推到一個新的高度?
”
“新的高度?
”王導心中一驚,急忙問道,“兄長是什麼意思?
”
王敦道:“如今你我都已經位極人臣,但總有一個人在我們的上面壓制着,如果沒有我們兄弟以及整個家族的支持,他能安安穩穩的坐在那個位置上嗎?
如今我們王家不過是向他索取了一些回報而已,他卻重用奸佞小人,妄圖打擊我們王家。
狡兔死,走狗烹,這個道理是顯而易見的,如今他的位置坐穩了,就準備拿我們兄弟開刀了。
我聽說,最近他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單獨召見過你,似乎在有意的疏遠你,難道你沒有察覺?
”
王導道:“最近我一直忙于公務,繁忙的很,所以并未在意那麼多。
倒是兄長在荊州的所作所為,着實讓小弟為難,小弟也曾規勸過兄長,可是兄長不聽,依然我行我素,雖然我竭力壓制住不讓他知道,但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你的一些惡行難免會傳入他的耳朵裡。
這些年,他對我們兄弟十分放心,還給了我們位極人臣的待遇,乃至整個琅琊王氏都很鼎盛,這些難道都還不夠嗎?
”
王敦道:“阿龍啊,你就是太善良了。
他當初還是琅琊王的時候,可以和你成為摯友,是因為他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無法卷進權力的漩渦的,如今他是當今的皇帝,天下都是他的,他能給你的,也能收回來。
隻是他現在還羽翼未豐,一旦等他羽翼豐滿了,我們琅琊王氏就會落得個走狗烹的下場。
所以,我們不能坐以待斃,我們必須要奮起反抗,他的江山都是我們打來的,不過是借給他坐坐而已,他要是老實點的話,尚不會為難他,但要是不肯聽話,不如取而代之……”
王導急忙打斷了王敦的話,壓低聲音說道:“兄長怎可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語來?
他和我們是相輔相成的,我們如果不是因為輔佐了他,又何來今天的地位和成就?
”
“怎麼?
到現在你還在幫他說話?
等他明天宣布了聖旨,你就等着傻眼吧。
說不定過不多久,你的丞相之位也會不保!
”王敦忿恨的道。
王導道:“兄長,請聽小弟一言,如今朝廷剛剛建立不久,正是養精蓄銳的時候,他日國立日趨強盛之時,就是北伐光複失地之時,如今這個時候應該君臣一心,千萬不能有任何亂子出現,否則的話,北方的胡人便會趁虛而入,那麼我們兄弟費盡心機保存的僅有江山也會蕩然無存。
再說,當今太子聰慧過人,悅兒一直伴随左右,成為了他信賴的左膀右臂,而且前年因為陛下想廢太子之事,是小弟極力勸阻,所以太子對我們王家一直是感恩戴德,一旦登基為帝,必然會有一番作為,而我王家,更能在新的朝廷中繼續獲得重用,延續家族,使子侄一輩也能成就一番豐功偉業,不正應該是我輩中人該做的嗎?
”
“哼!
兩年前你是這樣,兩年後你還是這樣!
話不投機半句多,你去做你的忠臣算了,等到有一天司馬睿将刀架在你的脖子上,整個琅琊王氏都面臨滅族的時候,我看你怎麼向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交待!
”王敦越聽越氣憤,沒想到自己的兄弟不僅不支持自己的想法,還要勸自己繼續服從司馬睿的管轄,讓他氣不打一處出。
王導苦口婆心的道:“兄長,你為何到現在還執迷不悟?
這天下是司馬氏的,不是我們王氏的,我們隻是代替司馬氏管理天下,并不能成為真正的主人。
雖然現在兄長手握重兵,兵強馬壯,但這都是表面上的幻象,兄長難道就看不到這背後的危機嗎?
”
“什麼危機?
我手握大晉半數兵馬,隻要我一聲令下,千軍萬馬便可直搗建康,包圍皇宮,逼司馬睿退位!
”
“唉!
兄長的身邊全是奸佞的小人,那些人為了自己的利益,卻不管不顧兄長的死活,一味的慫恿兄長做此犯上之事,卻是害了兄長,也會害了我們整個琅琊王氏的!
”
“我身邊都是奸佞小人,就你身邊全是君子成了吧!
”王敦生氣的說道。
王導道:“兄長,你且聽小弟一言,如果所說的話都是妄言,那兄長以後盡管不用理會小弟便是。
”
王敦忍着氣說道:“好,你說吧,我倒要看看,你能說出什麼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