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敦見王導如此護着司馬睿,沒有回答王導的問題,反而問道:“阿龍,你這樣護着他,值得嗎?
”
王導道:“他是君,我們是臣,如果你今天殺死了他,就會落下一個弑君的千古罵名,非但那些皇室成員不會善罷幹休,其餘士族也會将兄長視為叛逆,屆時他們一旦聽聞陛下被殺,定然會群起而攻之。
此番兄長倉促之間隻帶來了五百缇騎,就算殿外的羽林軍都歸兄長調遣,可這些人就算加在一起,隻怕也無法跟駐紮在城外的大軍相比吧?
”
王敦聽完王導的話後,心中倒是一怔,這一點是他沒有想過的。
當王敦用劍架在司馬睿的脖子上的時候,他的腦海中隻想過一件事,那就是殺了司馬睿。
至于其他的事情,他一概被抛到了腦後。
倒是王導的這番話,點醒了王敦,細細一想,自己的處境也恰恰正如同王導所說的那樣。
王敦突然想起,這裡是建康城,不是武昌城。
城外的軍隊都是皇帝司馬睿的直屬軍隊,分别駐紮在城外的堡壘當中,尤其是駐守在石頭城的右将軍周劄,此人乃是将門之後,家族勢力龐大,周氏一門五侯,并且周氏個個手握重兵,掌管着京畿附近半數以上的兵馬,深得司馬睿的信任。
如果說琅琊王氏是士族之首,那麼義興周氏就是将門之首。
不過,琅琊王氏和義興周氏之間并不怎麼來往,兩個氏族之間也沒有什麼恩怨,但自從王敦當上大将軍以後,琅琊王氏和義興周氏之間的利益産生了糾紛,随之矛盾也越來越深,逐漸産生了積怨,兩家人誰看誰都不順眼。
如果王敦真的殺了司馬睿,那麼駐守石頭城的周劄很有可能會在這個時候對王敦落井下石,率領軍隊勤王,借機除掉王敦。
王敦越想越覺得後怕,他嘿嘿一笑,便對王導說道:“阿龍,我不過是在跟陛下開個玩笑而已……”說着,王敦便凝視着司馬睿,問道:“是吧陛下?
”
司馬睿急忙點頭道:“對對對,朕是在和大将軍開玩笑呢!
”
事情是怎麼樣子的,王導心知肚明,但是他也不再追問下去,隻要王敦能意識到他現在所處的處境,就一定不敢動司馬睿一根毫毛。
王導道:“既然如此,兄長還不帶人快快退出宮去?
”
王敦擡起手擺了擺,所有的人都紛紛将兵刃收了起來,然後依次退出了大殿,靜靜的等候在殿外。
王導見狀,心中總算松了一口氣,對王敦說道:“兄長,你趕快離開這裡吧,萬一被人知道了,隻怕兄長想走都走不了啦。
”
王敦二話沒說,轉過身子,直接離開了大殿。
大殿内,刹時間就剩下司馬睿、王敦、毛寶三個人了,三個人望着王敦遠去的背影,這才都松了一口氣。
“陛下,我救駕來遲,還請陛下恕罪!
”王導畢恭畢敬的說道。
司馬睿冷笑了一聲,說道:“你和王敦一唱一和,兄弟兩個好不默契啊!
”
“陛下,你這是什麼意思?
”王導皺了一下眉頭,問道。
司馬睿道:“什麼意思?
你以為你們兄弟兩個人一起演戲朕會看不出來嗎?
”
王導欲言又止,最後無奈的苦笑道:“随便陛下怎麼想吧,我說再多也已經沒有用了,就此告辭!
”
話音一落,王導轉身便朝着殿外走去,一直沒有說話的毛寶則緊緊跟着王導便出了殿外,而大殿内,剛剛經曆過生死之劫的司馬睿,一想起剛才王敦對自己做的事情,心中就郁悶之際,不由得仰天發出了一聲長嘯。
王導一臉沮喪的從大殿裡出來,他做夢都沒有想到的是,司馬睿居然會是這樣看待他的,他好心好意的去救司馬睿,可是司馬睿非但不領情,反而是在認為自己和王敦在演一出戲,多年的友情,似乎在頃刻間崩塌了。
“哎!
”王導重重的歎了一口氣,無奈的搖了搖頭。
王導和毛寶剛出大殿,便被王敦給攔住了去路,剛才大殿内司馬睿是如何對王導的,王敦看的一清二楚。
“阿龍,這樣糊塗的陛下,你還是要執意為他效忠嗎?
”王敦一臉諷刺的問道。
王導道:“忠孝、仁義,是我們琅琊王氏的傳承宗旨,不管陛下是什麼樣的陛下,作為臣子,就必須要忠于他……”
王敦打斷了王導的話:“你這是愚忠!
你身為宗族的族長,理應要為我們整個宗族考慮考慮……”
王導反駁道:“正因為我考慮的很清楚了,所以才不敢胡亂造次!
倒是兄長今日行了如此悖逆之事,隻考慮到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可曾考慮過這樣做的後果?
你這樣做,就是等于陷我們琅琊王氏于不義!
”
“話不投機半句多,阿龍,你就是太迂腐了,不知道變通,你好自為之吧,我回武昌了!
”
話音一落,王敦轉身便走,身邊的缇騎自發結隊護衛在王敦的身邊,而羽林軍也被王敦一并帶走,怕就怕右将軍周劄在石頭城伏擊他。
王敦帶着人撤出了建康城,浩浩蕩蕩的朝着武昌而去,在經過石頭城時,右将軍周劄看到大将軍王敦在羽林軍的簇擁下,雖然有些好奇,但是卻沒有任何舉動,眼睜睜的看着王敦趾高氣揚的從城下經過。
大概在王敦走了半個時辰左右,周劄的心腹才來見周劄,向周劄彙報了建康城中王敦闖入皇宮威逼皇帝的事情。
周劄望着王敦離去的方向,料想王敦此刻肯定正在飛奔,所以即便是派兵追擊,也未必能夠追上。
更何況,直到現在為止,皇宮裡面還沒有發出任何一道聖旨,連受到王敦脅迫的司馬睿都沒有說什麼,他沒有聖旨卻也不敢随意亂動。
皇帝的寝宮内,司馬睿已經卧床不起了,他自幼身份尊貴,哪裡受過如此待遇,放眼全天下,也隻有王敦這個惡賊敢這樣做了。
可是,受到王敦脅迫的他,卻也奈何不了王敦,畢竟王敦手中握着大晉半數兵馬,屯兵在武昌一直虎視眈眈,更是觊觎朝廷。
司馬睿雖然有心要殺王敦,可是卻沒有任何能力,除了王敦之外,琅琊王氏的勢力遍布朝野,他若貿然下令逮捕王敦,怕就怕琅琊王氏會群起而攻之,屆時司馬氏的江山就會到頭了。
“太子……太子來了嗎?
”司馬睿對身邊的太監喊道。
太監回應道:“啟禀陛下,已經讓人去東宮請太子殿下了,用不了多久太子殿下就會來的。
”
司馬睿又等了一會兒,大約有一炷香的時間,太子司馬紹才來到了司馬睿的寝宮,直接跑到龍榻邊上,跪在地上,一把拉住了司馬睿的手,大聲叫道:“父皇,兒臣都已經聽說了,隻要父皇下令,兒臣願意率領大軍去讨伐王敦這個奸賊!
”
司馬睿聽後略感欣慰,但是卻搖頭道:“紹兒,千萬不可胡亂造次啊,這正是朕把你叫來的真正原因,你正是皿氣方剛的時候,難免有點年輕氣盛,朕今天差點就被王敦那個奸賊殺死了,若不是王導及時出現,制止了王敦的行為,你就隻能見到朕的屍體了。
”
“王敦這個奸賊!
兒臣定要将他碎屍萬段!
”司馬紹發恨的說道。
司馬睿道:“王敦肯定要殺,但卻不是現在。
如今能制止王敦的人,就隻有王導一人,隻是朕想的太過簡單,暗中示意王導卸任丞相,誰曾想卻把王敦這個惡賊給引來了,害的朕受到他的脅迫,也算是朕自作自受。
朕把你叫來,就是讓你代替朕去做一件事,這件事一定要做成,否則司馬氏的江山就要拱手讓給他人了。
”
司馬紹道:“父皇盡管吩咐,隻要兒臣力所能及,兒臣定當竭盡全力!
”
司馬睿道:“朕已經拟好了一道聖旨,你帶着那道聖旨前往烏衣巷,去找王導,将聖旨頒布給他!
”
說着,司馬睿便将一道聖旨遞給了司馬紹,司馬紹接過來直接打開匆匆看了一眼,登時眉毛上挑,一臉驚愕的問道:“父皇,王敦如此對你,那王導也逃不了幹系,他二人一個是大将軍,一個是丞相,這一内一外把持朝政多年,天下甚至有‘王與馬共天下’之傳言,如今好不容易罷免了王導的丞相之位,為何父皇還讓兒臣再次去宣旨,不但恢複他的丞相之位,居然還封他為攝政王……”
司馬睿打斷了司馬紹的話語,說道:“紹兒,王導和王敦雖然是兄弟,但是王導和王敦卻不一樣,王導是真心效忠于我們司馬氏的,而王敦則不同。
而如今天下,唯一能制衡王敦的人隻有王導,隻要王導當了攝政王,就等于琅琊王氏掌握了朝廷,那麼遠在武昌的王敦就算再有不臣之心,無論如何,也不敢公然和王導翻臉。
你按照朕的意思去做,可保江山無虞!
”
司馬紹陰沉着臉,不敢違拗司馬睿的意思,但是他心裡所想的,卻和司馬睿完全不一樣。
在他看來,司馬睿太過軟弱了,一味的依靠琅琊王氏,隻會讓琅琊王氏氣焰更盛。
司馬紹拿着聖旨便離開了皇宮,直接去了烏衣巷,但是他的目的地卻并非是王導的府邸,而是他的大舅子庾亮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