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安蹲身房脊,方覺得自己心中怦怦直跳。
腦中閃過先前幾個畫面,臉上頓時有些發熱。
正在此時,第五安感覺到一道目光掃來,順勢瞧去,見下方火把光影中有一人正擡頭探望。
定睛再瞧,認得那人的身形正是先前在街上迎面走來那人,不由得微微詫異,知道此人絕非尋常人等。
李景隆的事情沒有想明白,但此時的事情不用想也很明白,那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第五安腦中冒出這個念頭,立即擡頭辯明方向,向出城方向掠去。
僅掠過數十間房頂,第五安忽地停下身來,回首辨别着十數道在房檐上飛掠的身影,以及長街遠端漸漸多出的火把。
略略思量,第五安俯下身,貼着房瓦側身疾行。
瞧着左側巷道幽暗,便欲掠下,以避開身後那十數道黑影的追蹤。
剛至房檐,那巷道卻突現火光,人聲陡起。
第五安探首一瞧,見巷道左側有一馬一車遠遠馳來,其後數十步外則緊随着數十甲士,紛持火把長刀,顯是在追殺前方車騎。
片刻,馬車已馳至自己下方,第五安見駕馬那人竟似有些熟悉,不禁多留意兩眼,忽又看見那輛車傾斜倒地,卻是右側車輪散架。
值此瞬間,從車内躍出一人,緊接着再跌出兩人。
跌出來那兩人第五安并不認識,但躍出那人卻讓他暗吃一驚。
………….
朱高燧心中忐忑,低聲問道:“二哥,此番來京師我甚是規矩,并未惹出什麼亂子,怎地大舅要拿我?
”
朱高熾的心像他身上那些肥肉一樣微微顫抖,搶先說道:“并非因你,他如此待你,定是針對父王。
”
朱高煦點頭道:“大哥所言甚是,他自己亦說是皇上旨意,顯然是皇上準備向父王動手了。
”
朱高燧急道:“那可如何是好?
”
朱高熾示意朱高燧勿亂,向朱高煦說道:“早知如此,我等便不應該來,如此不僅沒讓朝廷相信父王的忠心,反倒束縛了父王的手腳。
”
朱高燧怔道:“他們怎知父王的心思?
”
朱高熾瞪上一眼,低聲道:“自然是有人告密!
隻是……二弟,你可知是誰人告的密?
”
朱高煦道:“應當是百房倪諒。
”
朱高燧聞言怒道:“我早就察覺此人有異,真該早些宰了他!
”
朱高煦擺手道:“現在說這些已無意義,當想着如何脫身才是。
”
朱高熾沉思道:“父王臨行前刻意叮囑我們住在大舅家,必然有他的深意。
隻是我亦不知具體情況如何,現在卻隻能靜觀其變。
”話說完畢,身上的肥肉依然微微顫抖。
朱高煦緊皺眉頭,半晌問道:“大哥,你對十二支人知道多少?
”
朱高熾道:“十二支人直接聽命于父王,我了解的亦不多。
不過,我知道寅、午、未、酉、戌、亥六人一直在京師秘密執事,但是午人已死……二弟,你的意思是魏國公府有支人?
”
朱高煦道:“父王既然知道大舅唯皇上旨意是從,卻仍然讓我們住在魏國公府,想來應當是如此。
不過,我亦不能肯定。
”
朱高燧心中一黯,低聲問道:“大哥、二哥,若是沒有支人怎麼辦?
若是支人不能救我們出去,又該怎麼辦?
”
朱高煦看看朱高熾,側首向朱高燧低聲道:“先等等,父王讓我保證你們的安危,我必然會讓你們平安回去。
”說罷坐在椅上,閉目不語。
朱高熾欲言又止,微歎一聲,顫微微地坐下。
朱高燧左看右看,見兩位兄長如此,亦隻得坐下。
心中卻是越發緊張,又苦于别無他法,甚是煎熬難耐。
過得半個時辰,三人聽得外面隐有聲響,見門縫處人身影晃動,便同時霍地站起身來,緊緊盯着房門。
随着吱呀一聲輕響,從門口閃身進來一個斜眉男人。
朱高煦三人均不識得此人,不禁微微一怔。
朱高煦三人雖不識此人,但第五安倘或在此,則一定識得。
為此人便是當初狠宰第五安一刀、用十三兩七錢的價銀便買去黑馬,并且用寶鈔诓他的魏國公府下人黃安。
黃安上前行禮,低聲道:“世子殿下、兩位郡王殿下,我乃燕王府黃安,請随我來。
”
朱高燧喜道:“你到底來了!
快快領我們出去。
”
朱高煦拉住朱高燧,看着黃安問道:“燕王府十大幹人,你排行第幾?
”
黃安道:“燕王府并無幹人!
黃安亥人,居十二支人末位。
”
朱高煦再道:“何時入得京師?
何時進得國公府?
”
黃安道:“洪武二十二年至京師,二十五年進國公府。
”
朱高煦與朱高熾互視一眼,道:“有勞亥人!
”說罷随黃安出門,見門外護衛甲士已然倒地,像是中了迷藥一般。
黃安顯然已作了安排,并未走向别院大門,而是領着朱高煦三人蹑手蹑腳走進院後的茅廁。
裡面的木闆已拆下兩塊,露出一人多寬的洞來。
朱高煦三人一竄而過,朱高熾在最後卻卡住不能動彈。
黃安隻得小心翼翼再将一塊木闆拆開,将朱高熾使勁拽了出去。
鑽出去再走過二十來步遠的青石小巷,朱高煦發現竟是直接到了魏國公府的馬廄。
黃安低聲道:“三位殿下各自牽馬,我且去開門。
萬萬抓緊時間,說不得便會有護衛甲士發現異常。
”
朱高煦、朱高燧點頭應下,朱高熾卻有些為難。
在朱高熾的記憶中,騎馬還是十三歲以前的事。
自那以後,随着自己越長越胖,竟是再也沒有騎過馬。
朱高煦一眼便相中馬廄中的一匹神俊黑馬,牽出來卻發現朱高熾的異狀。
當即四下打量,見着馬廄裡有輛馬車,便将黑馬套上馬車,準備讓朱高熾乘車,自己再去牽匹馬來。
正在此時,别院方向傳來驚呼,瞬時人聲疊起。
朱高煦知道行蹤被發現,便也顧不上再去牽馬,令熾、燧二人速速上車,自己牽馬快步而出。
值黃安複返,見朱高煦套着馬車,不由得一怔,卻又顧不得多說,急道:“郡王,我來駕車罷……”
話未說完,數百步外的空中竟炸開一朵煙花,黃安驚道:“不好!
想不到魏國公竟然讓錦衣衛來追蹤。
”
朱高煦聽到茅廁小巷腳步聲起,趕緊躍入車内,喝道:“莫慌,你且駕車直奔城門。
”
…………
徐輝祖被徐妙錦問得緊,隻好道出實情。
徐妙錦卻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是這樣的情形,半晌說道:“燕王會反?
會不會弄錯?
”
徐輝祖道:“皇上都下了定論,哪裡會錯?
”
徐妙錦仍然不甘,道:“如果燕王真要反,為何要将三個孩兒送進京師?
這三個孩兒若是要反,又為何不出逃,卻等着錦衣衛來拿人?
”
值此,一名甲士匆忙來報:“世子殿下三人從馬廄出逃。
”
徐輝祖霍地起身,厲聲道:“令在府甲士全力追回!
”說罷大步出門。
徐妙錦怔了怔,亦快步跟了出去。
…………
黃安剛把馬車駕至馬廄後面那道幽暗的小巷,便聽到身後響起雜亂的腳步聲,趕緊探身在黑馬臀上猛拍一掌,疾馳而出。
先時黃安驚詫朱高煦拉出馬車,倒不是因為馬車不如騎馬靈活快捷,而是他知道這馬車多年未用,極難行遠。
但其時匆忙,卻也顧不得多想,心中唯願不要出現狀況。
正是天不遂人願,馬車雖然疾馳而去,但馳得不到百步便垮掉一側車輪,馬車瞬間側翻在地。
黑馬正是朱柏當年送與第五安的那匹寶馬,雖不緻被馬車絆住傷着,卻也隻得嘶嘶長鳴、揚蹄立身。
黃安蹲于車首,借勢掠落下地;朱高照身手不凡,亦從車内躍然而出。
卻是苦了朱高熾、朱高燧二人,遇此般變故,隻能硬生生被摔出車外,疼得呲牙咧嘴。
如此一滞,後面數十護衛甲士已然追近。
朱高煦叫道:“黃安卸馬,護世子先走。
”說着雙臂一展,向護衛甲士迎去。
口中大喝一聲,如虎生威。
巷道本就狹窄,朱高煦雙臂展開便擋住大半。
護衛甲士均認得此人乃是在府中住了一個多月的高陽郡王,自己雖有輯拿之命,但沒有格殺之令,眼見朱高煦如此勇猛,稍有猶豫便緩下身來。
黃安應聲将黑馬從車套中牽出,與朱高燧合力把朱高熾推上馬背。
朱高熾氣喘籲籲地回頭,叫道:“二弟小心。
”然後欲拍馬先行,豈想擡頭一看,見巷道另一頭亦是出現若幹火把、人影綽綽,已然将去路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