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安隐隐有些猜測,但并不能夠肯定。
而且,就算能夠肯定,自己似乎也沒有辦法讓這種感覺消失。
既然如此,便該做什麼就做什麼。
讓陳赫等人放煙為号,再與鄭關西作了交待,第五安毫不遲疑地騎馬出城,去燕山尋朱高煦。
第五安不記得曆史上的朱高煦是否也是這樣在關鍵時刻沒了人影,但記得他在靖難之役中幾次救了朱棣,是一個萬萬不能缺少的人物。
又想着先前那幾道青煙,第五安心下極是欣慰。
自己奪城門縱然容易,但顯然其餘八門也不困難,甚至比自己更容易。
畢竟,要麼是朱棣親自出面,要麼是張玉、朱能等燕府重将出面,各處城門守将一定比盧曲更容易被感化。
雖然打仗就要死人,但能夠少死一些總是好的。
馳出十數裡,背後被人盯着的感覺越來越清晰,第五安數次勒馬回顧,卻又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或許是自己多疑?
第五安暗自調整心态,縱馬疾馳。
到了燕山腳下,已是夜裡亥時初。
四下一片黑暗,并沒有聽說已經沒有但自己仍然期望存在的兩千殘元降兵的燈火營帳,第五安終是确定朱高煦已不在燕山。
略略分析,第五安決定繼續向北。
他卸下馬鞍,讓黑馬自行向南回跑,自己則掠身上了山。
兩千人騎必定要走較寬的山道,自己抄小道或許能追上他們。
第五安按照這個想法,在夜色裡飛掠。
過得一個多時辰,第五安掠至一處山峰,站在山頂一塊巨石上探手四望片刻,忽見前方隐有光火閃現,不禁大喜。
從光火的亮度來看,距離此處十分遙遠,但既然能夠看見,那便算不上太過遙遠。
第五安準備歇息片刻再趕過去,但就在這時,他突然覺得背後再也沒有那種被人盯着的感覺了。
因為,感覺已經變為事實。
夜色朦胧,一道人影靜靜地站在第五安身後大約三十步外的樹林裡。
月光從樹葉的空隙間灑落,在那道身影上形成數十個淡淡的白點,感覺有些不像真實的人,而像秋天裡的一棵滿身斑駁的白桦樹枯幹。
第五安瞳孔微縮。
“靜兒在哪裡?
”
對方先說了話,證明确實是一個人。
第五安仍然看不清楚是何人,但聽着對方的話以及聲音裡透出的寒冷,腦中不自覺地閃出上官虩三個字,幾乎沒有思索便說道:“我不會告訴你。
”
對方沒有再說話,緩緩走上前來。
第五安終是看得分明,來人發髻高聳、寬袍大袖,臂間伸出一柄拂塵,确實是上官虩。
靜女私離栖霞山,這讓上官虩怒不可遏。
但并沒有因此亂了心思,而是極快并且堅定地判斷出靜女定是西去蜀川找那個小孽種。
或許是追趕速度過快,或許是靜女挑的小路隐蔽,上官虩竟是後發先至的錯過靜女,直抵米倉山。
确認那個小孽種和靜女并沒有在乾元宗,上官虩想過種種可能,最後決定再回去沿海。
但在沿海尋覓兩月餘,仍是沒見着靜女半分人影。
折轉向北,上官虩偶爾聽得一個武林小輩說曾經看見萬山門掌門黃裳領着兩名年輕女子向北平去了,于是果斷來到北平。
不想在北平城轉了不到一個時辰,她便見着許很軍騎在街上疾馳,似有軍事發生。
心想軍亂之時,城中百姓多半藏居家中不出,那樣尋靜兒則更難,于是她決定繼續向北找尋,等北平安定以後再來。
走至安貞門,上官虩遠遠看見一道蔚藍色身影躍上城門。
不多時,見那道身影又騎馬出了城。
小孽種!
她咬牙讓自己平複下來,放棄上前狠狠給他幾耳光的沖動,而是遠遠墜在後面。
她相信小孽種一定會把自己帶去見靜兒,而一旦見着靜兒,便是好好教訓他的時候。
但事情似乎有些出乎預料。
雖然上官虩極力克制,但随着那個小孽種一直向北進了燕山,而且一氣跑了兩百餘裡後連靜兒的人影都沒瞧着,她到底忍不住,終是上前問個究竟。
此時聽到第五安這樣回答,上官虩怒火陡起,緩緩上前,身上殺意漸顯。
自現身那一刻起,她便暗下決心,若是小孽種有膽向自己動手,則定要打得他滿地找牙;若是連向自己動手的膽量都沒有而是想着逃跑,那便幹脆一拂塵打斷他的脊骨,讓第五元貞看看他到底收了個多麼不成器的徒弟。
為了這麼一個不成器徒弟,他竟然對自己那般無情!
走出五步,上官虩微微詫異,因為小孽種既沒有向自己動手,更沒有轉身逃跑。
走出十步,她基本認定小孽種到底還是膽怯,心中恨意到了極點,同時又有些難以言明的失望。
走出十五步,她忽然覺得有些無趣,畢竟對方是小輩,或許适當教訓一下便好?
當然,前提是他必須說出靜兒的下落。
上官虩甚至已經準備再度開口說話,或者說是準備訓斥,若是小孽種交出靜兒來,并且保證以後再也不糾纏她,便由着他去……到時必須狠狠羞辱一下第五元貞那頭笨牛。
就在這時,上官虩微微一怔。
因為小孽種不見了…….
…………
第五安說完話便一動不動,他知道三十步的距離在上官虩面前等于沒有距離。
自己的任何舉動,都可能導緻她的強烈回擊。
他緊緊盯着上官虩,内氣悄然運行。
若是十八歲以前,第五安縱然知道自己不敵對手,亦會竭盡全力拼上一番,因為道心純一,自然不懼逆流而求上。
此時腦中仍是沒有懼意,但卻閃着犧牲不可怕、可怕的是無畏犧牲的念頭。
所以,從猜測到是上官虩的那一瞬間開始,他便鐵了心要逃。
當初遇見黃裳,以及後來在沿海殺倭,第五安但凡腦中沒有那些古怪念頭,仍然會表現得執着而無畏。
但時至今日,今生後世兩種思想已然完全融合,便再也不會覺得逃跑保命是什麼不堪之事。
隻是,逃命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必須要有機會。
第五安平靜下來。
随着上官虩越來越近,他越來越平靜,因為腦中湧起一些後世記憶。
記憶裡不知道是誰說過的話,但大意是勸勉世人要時刻保持警惕,因為絕大部分的人在自認為十拿九穩的事面前,都會不由自主地産生大意。
反其道而行之,這便是一個機會。
所以,在上官虩走完十五步他都一動不動,身形如腳下那塊巨石一樣平穩。
而當上官虩擡腳踏出第十六步,且是腳已擡起但未落下時,他忽地從巨石上掠起,像鐵砣一樣墜下山去。
那一刻,他感覺到上官虩的步伐有一絲細細的變化,變得有些大意。
山頂巨石下面是垂直的石崖,足有五丈高,下面則是濃密的樹林。
第五安墜至半途便提起内氣,借助樹枝緩下身形,然後在枝頭縱躍疾掠,向着先前那隐隐火光方向而去。
目睹朱高煦劈向宋忠那一刀後,第五安知道他的身手很是不錯,至少有遇強則強的戰意和鬥志。
倘若與他聯手,或許可以與上官虩一戰。
第五安這樣想着,身形越發快速。
但至多掠出三百步遠,他便感覺到身後傳來一道寒氣。
縱然是在山中,縱然是夜間,但此時才是七月初四,自然不該會有寒氣。
但第五安确實感覺到了寒氣,而且是數十上百道細細的寒氣彙成一道寒風,直逼背心而來。
第五安悶吭一聲,内氣強行下沉,身形如真的石塊一樣垂直落下。
人在空中,他瞟着頭頂飛過一柄拂塵。
那是一柄拂塵,但更像是一道風,一道有形的寒風。
更詭異的是這道寒風像是遇着一堵無形的牆,在空中突然一滞,然後調頭向下,再度朝第五安而來,像劍一樣刺來。
電光石火間,坤象指從第五安指尖彈出。
随着撲地一聲悶響,拂塵前端瞬時有些渙散,筆直的毛鬃像被水泡開的毛筆;與此同時,第五安覺得兇口一沉,加速落在地上。
在後背着地的瞬間,他看到拂塵完全散開,像是一朵盛開的巨大蓮花。
同時,從空氣中突然出現一隻手,輕輕接住了這朵巨蓮的根莖。
順着地勢翻滾數周,第五安拍地彈起,見上官虩立于側方十步處,手臂微動,拂塵毛鬃瞬時再度變得筆直。
不及反應,第五安耳中剛聽到尖嘯風聲,兇口便如同被石塊擊中一般,然後整個人倒飛出去,接連撞着三次樹幹才重重落在地上。
掙紮起身,第五安兇口如有數十上百根針紮一般。
強忍半晌,到底沒忍住吐出一口鮮皿。
上官虩緩緩前來,沉聲道:“靜兒在哪裡?
”
第五安強壓住兇中翻騰的氣皿,突然捏指彈出乾象指,劍氣帶着破空之聲向上官虩直射而去……
劍氣很快消失,消失在上官虩身前兩尺之處。
第五安一怔,眼中看到的卻是上官虩手中拂塵斜斜劃過,像拂去身前的些許塵埃。
拂塵并沒有停止,而是順勢劃出一道圓,然後毛鬃陡然變得筆直,像數十上百條細細的毒蛇,直指自己。
同時嘯聲再起,像是風吹過無數根繃直的細線,震動出雜亂而瘆人的嗚咽。
第五安在鳴咽聲中再次倒飛出去,跌落于兩丈開外。
他蜷縮在地上,扭頭看着上官虩,口中擠出幾個字:“我不會告訴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