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隆與易十三回到曹國公府,興緻未盡,又喚人呈上酒食。
想着即将發生的靖難之役,不禁心思悠悠:“小心翼翼這麼幾年,終于要打起來了。
穿越一回不容易,不搞點名堂出來我自己都不好意思。
可惜蘇安……唉,連個分享心情的人都沒有。
”
易十三見李景隆面色複雜,問道:“國公可是有什麼難解之事……”
李景隆略略思量,微笑道:“十三,以後不用這樣稱呼我,你自己也不要一口一個十三,搞那麼見外幹什麼?
”
易十三道:“十……我知道在船上應當稱國公為公子,但回到府中卻仍然稱國公,此乃禮數。
”
李景隆笑道:“屁的禮數!
十三,我可是将你當作自家兄弟啊。
”
易十三心中一動,暗歎:“不枉我每次都比你快,總算有些收獲。
”口中連道:“如此不妥,萬萬不敢。
”
李景隆乜斜着眼睛,笑道:“什麼敢不敢的,我年長,你以後叫我隆哥便好。
”
易十三心中微喜,面上卻露出為難之色,半晌才勉強但十分響亮地叫了一聲:“隆哥好!
”
李景隆哈哈大笑,道:“兄弟齊心,其利斷金。
十三,你可知道什麼是兄弟?
”
易十三心念微轉,道:“同生共死、兩肋岔道,是為兄弟。
”
李景隆搖頭道:“同生共死太悲涼,不是我的追求。
兩肋岔道那是愚蠢,亦為我所不恥。
”
易十三道:“請隆哥明示。
”
李景隆雙眉微挑,道:“一起嫖過娼,一起扛過槍,這才是兄弟。
”
易十三微怔,道:“隆哥此言,甚為精辟!
”
李景隆直直看着易十三,道:“十三,如果有人對我不利,你有沒有膽量與我一起扛着槍,狠狠捅進他的兇口,而不論他是什麼人?
”
易十三有些疑慮長槍為什麼需要兩個人去扛,以及兩人扛着又怎麼方便捅進别人兇口,但口中毫不遲疑,道:“誰敢對隆哥不利,我便殺了誰!
”
李景隆哈哈一笑,道:“你有這個心便好。
”忽地話題一轉,道:“上回你說與第五安打鬥,他跌進了一間屋子,現在可記得那間屋子周圍的情形?
”
易十三略略回想,道:“右側有池溏,左側有假山,前面是花圃,後面是院牆。
”
李景隆面色不改,心中卻咯噔一下,暗道:“那不正是黃林檎的閨房?
我日,你蘇安竟然大晚上跑到我女人的房間?
”瞬時覺得心中憋脹。
易十三後來也知道當日與第五安打鬥的地方是黃子澄宅院,更知道那是李景隆的未來嶽父。
此時回想着那道飽滿挺拔的身段,心中很是猶豫。
半晌,李景隆長籲一口氣,暗道:“當時情勢緊急,他在房間沒有呆過多長時間,應該無事。
再說,黃子澄和林檎事後也說了沒事……”見易十三面色有異,問道:“你還有話說?
”
那夜的情形易十三自然記得清楚,雖說當時注意力都在第五安身上,但像他這樣身手的人,眼睛瞟過便不會忘記。
後來知道那是黃子澄宅,易十三便猜着那個裸着的女子應該是誰。
易十三之前本是下定決心要将此事永遠藏在心頭,畢竟那是有損國公顔面的事情。
但先前國公的話卻讓他的想法有些改變,糾結着說還是不說。
見李景隆相問,易十三暗道:“我的女人跟着第五安不清不楚,他的女人被第五安看個徹底,這或許也算是自家兄弟?
”心中一狠,便将那夜情況說出。
當然,易十三深知兄弟妻不可戲的道理,便将自己看見黃林檎裸身一節抹去,隻說當時聽得驚呼、水聲等等,應該是有人正在洗浴。
李景隆眼睛瞪得溜圓,他當然知道半夜在橫林檎閨房内洗浴的不可能是她的丫鬟,而隻能是她本人。
于是,他狠狠罵出一句仙語:“蘇安,我曰你先人闆闆!
”
…………
門人的回話委婉而謙遜,第五安卻感覺像是被人劈頭蓋臉一通臭罵,一腔驚喜頓時化為烏有。
但這個烏有并沒有讓他沮喪,而是讓他突然覺得平靜。
他一絲不苟地向門人行禮緻謝,然後與張信并肩走進夜色。
張信看不清第五安的表情,但知道自己急迫的心情,皺眉道:“瞄着他的箭已經上了弦,可他卻不見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
第五安停下來,輕聲道:“你明日巳時初刻便去遞拜貼,我現在出城。
”
張信有些遲疑:“現在的情勢一觸及發,實不宜鬧出什麼動靜。
此時城門已關,你若出城……”
第五安盯着張信,微笑道:“放心。
”
張信怔了怔,忽然覺得眼前這個人和當初在海門衛那個第五安隐隐有些不同。
說不清楚哪裡不同,隻覺得他身上多了一些奇怪的東西。
但更奇怪的是,張信覺得自己聽到他說放心後,心中果然平靜下來。
心中平靜,眼前的情勢就似乎變得不再那麼急迫。
張信與第五安互辭,直接去了都指揮使司。
心中平靜,張信便知道不能鬧出動靜,所以悄然找到鄭關西,在其給了自己肯定的答複後,便回宅歇息。
…………
半夜子時練功,這是道衍輔佐朱棣以後養成的習慣,也是謝絕朱棣留住府中的盛情而堅持每天回慶壽寺的原因。
今夜也不例外,他熄掉油燈,盤坐于榻,開始修行易道功法。
就在這時,他看到窗紙上面像是憑空出現一道筆挺的身影。
道衍本能地一驚,緊接着釋然,因為他知道那是誰。
于是趕緊起身,準備點燈将那人迎進來。
可剛剛站起身來,便發現那人已經徑直走到面前。
原來他已經在室内。
道衍這次沒有吃驚,畢竟他了解他的身手。
但有些詫異,因為不知道他為什麼而來,于是問道:“大師兄,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
他的大師兄自然第五安。
“北平都指揮使司張信佥事親口告訴我,他與謝貴、張昺三人收到朝廷密诏,準備秘密擒下燕王。
張信準備将消息告訴燕王,但燕王不見他……包括我。
”
第五安直接說道:“斯道,你将此消息告訴燕王,并且務必讓他相信這個消息。
明日巳時初刻張信會到燕王府送拜貼,我與你辰時末刻進府,一起商量對策。
”
道衍有些發怔。
不是因為第五安一氣說了這麼多話,甚至不是因為這些話本身的重要,而是因為第五安這個人。
自二十多日前見着第五安,道衍便覺得自已這位大師兄與數年前有些不同。
準确地說,是變得沒有自己印象中那樣沉穩。
通過這二十多日來的接觸,道衍确定大師兄的病症已愈,同時更加确定病症讓他果真不再如以前那般沉穩。
因為他好幾次都直接給自己說,要讓燕王防備朝廷,而且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道衍隐隐有些後悔,覺得不該将大師兄推薦給燕王。
畢竟,燕王要做的事情不是一般的事情,最怕成事不足而敗事有餘的人加入。
是以,他幾次都避而不談這些問題,同時婉言提出大師兄或許可以先去北邊拜見師父等等。
但大師兄似乎唯有執著的性情沒有變,竟是穩穩地在燕府住了下來。
但是,此時感覺大師兄似乎又變了。
黑暗中看不清第五安的神色,但道衍聽到他的語氣是那麼平靜,而且是熟悉的平靜,像高山平湖一般。
而更有一種不可拒絕的威嚴,就如他十四歲時第一次以大師兄的身份和自己說話一樣。
道衍回蜀川的時候不多,但每回一次,都會覺得大師兄變得更加與同齡人不符。
他記得很清楚,在大師兄十一歲那次,他便覺得自己不能再将大師兄再當作孩子。
在大師兄十四歲那次,他二人在奪劍峰下研讨易道功法。
在大師兄指出自己領悟的幾處錯誤後,他看着大師兄平靜的眼神,第一次感覺到了威嚴。
一個十四歲的少年讓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感覺威嚴,這是第五安在道衍心中固有的印象和形象。
回味着第五安這番話,道衍暗暗長籲一口氣,心道:“大師兄還是像原來的大師兄啊。
”
辰時末,巳時初。
這兩個相連的、但十分普通的時間段,聽在道衍耳中卻并不普通。
北平城門卯時開,那時候進城的多是樵夫販商,因為他們要做生意,要趕早。
但自己不行,那麼早出現在城門便有些突兀。
道衍很清楚,自己長年往返于燕王府和慶壽寺,守城軍卒沒有人不知道自己這個燕王府太師、慶壽寺主持。
道衍更清楚,自己相信大師兄說的這個消息,畢竟這個消息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對燕王,都不算意外。
在消息不算意外的情況下,謹慎便是必須的。
而大師兄顯然很謹慎,和原來一樣謹慎。
道衍知道自己猶豫的時間比較長,但聽着第五安的呼吸還是那樣平靜,仿佛自己就算猶豫一整夜,他的呼吸也不會出現一絲波動。
道衍終于确定,大師兄還是原來的大師兄。
于是,他說道:“燕王對此早有預料,隻是不知道确切的時間。
師兄,就按你說的辦,我們明日辰時末進府。
”
第五安露出了微笑,輕聲道:“莫逐燕,逐燕燕高飛,高飛上帝畿。
斯道,這是你的手筆吧?
”
道衍笑道:“我這也是無奈之舉。
以前盧振、葛誠二人便是牆頭上的草,南邊吹什麼風,我們看看他們便知道。
這二人死後…….大師兄,我可絕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啊。
”
第五安笑了笑,道:“無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