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紅顔将隕
滿地深紅的顔色凝固在地表,像是塗上一層漆油,即使此刻飄着細雨朦胧,也沒把它們沖淡半分。
火,還沒熄滅。
它們如蛆附骨,纏繞在房屋殘軀上。
把供作燃料的一整片家園吞噬一空後,它們的嚣張氣焰冷淡下來,隻餘下火芒點點,不依不饒。
陳百川拄着長劍,失魂落魄的看着這猶如人間地獄的景象。
這是一場噩夢麼?
村口稻草堆上嬉戲的光屁股小子們到哪去了?
占着桑樹下那一小塊的老頭兒今天終于慷慨大方了?
王嬸兒不當街罵他不成器的相公了?
記憶中熟悉的每一寸場景被一把火燒得一幹二淨,場景裡的人倒還在,隻是他們頑皮的躺倒在地上,任憑陳百川怎麼呼喊都不肯起身。
“是我對不起你們,是我害了你們。
要是我不去招惹威崇那個王八蛋,你們就不會遭此大禍。
我在此發誓,必殺威崇!
”
拔劍四顧,揮風斬雨。
陳百川把自己的憤怒和愧疚宣洩在斬出去的每一劍之中,瘋狂的對着空氣亂斬亂劈。
小半天之後,他神志清明過來,離開這裡。
說不得敵人就藏在哪處地方守株待兔,久留多一會兒就多一份危險。
那次王都外山野被拘捕進監獄之後,不知道織娘是想了什麼法子,偷梁換柱,讓陳百川得以逃生。
不知此事餘波平否,她下場又如何?
想到這裡陳百川心頭一痛,織娘的命運竟交由别人掌控。
他要奪回織娘,也要為鄉親報仇。
這兩個願望都指向同一條路,殺了威崇帝君!
從酒館打聽來的民間所看,威崇帝君此人喜怒無常,把帝威難測四字演繹得淋漓盡緻。
自他登基以來,王都大臣傷亡退位者十指難數。
隻是大齊王族的勢力堅固得像一個鐵桶,那班大臣們連頗有微詞都不敢。
想借助君臣矛盾的路子恐怕行不通,畢竟大齊王都是威崇的大本營,他的威望深深烙印在整個城市。
江面和風拂面,遠處是江邊漁民收船喊的号子,夕陽肆意撒在水面船頭,一片黃金碎片躍動。
陳百川坐在江岸,把黃昏盛景一覽無遺,卻沒有半點欣賞的心情。
手臂上皿漬都在風中吹幹了,他腦袋中還是一灘漿糊,各式想法混在一塊兒難解難分,卻始終沒一個守得雲開見月明的主意殺出重圍。
想憑借一己之力與一個國家的君主為敵,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尤其是這個國家内無憂外無患的情形之下。
在漁舟唱晚的畫景中,陳百川感覺渾身的力氣都被掏空,恨不得一頭紮進滔滔江水裡,好讓不休止的江濤沖沖腦子。
黃昏之後便是夜晚,所有人仿佛聽到同個号角,收起白晝疲憊的勞動窩回家中。
夜晚仿佛是蟲兒的天地,各式各樣的樂聲從樹冠草叢奏響,合成一場盛大的交響樂。
月光下的這場音樂會,聽衆似乎不止陳百川一人。
他們追上來了。
夜晚的江面烏漆墨黑,憑肉眼瞧不見波濤暗湧了。
幸好江浪拍打岸邊礁石的聲響,提醒着岸上之人,這條江是能吞噬生命的。
陳百川縱身一躍,半彎的腰身在空中劃出美麗的弧線。
他坐在江邊半天之久,可不止傷春悲秋。
這個位置是逃難的好地方,隻要在水中翻滾一會兒,就能摸到停靠一旁的漁船的邊。
順着湍急江水而下,對方就是乘奔禦風,一時間恐怕連自己的影子都見不着。
不過這也是一步險棋,陳百川大可先走一步,或者鑽進大山大林裡。
可他還是選擇那一躍。
畢竟暢快。
………………
風呼呼刮在臉上,凜冽之意大有冬天氣概。
街上的百姓緊緊抓住衣裳,步伐匆匆,這等大風天氣不宜在外頭浪蕩。
街尾小酒肆牆角的桌子,來了一位怪客人。
從天一早就坐那位置上,到現在除了五谷輪回之事外,屁股都不挪一下。
幸好他上酒上菜,給小二的賞錢也不含糊,店家想着大風天裡客人不多,也就由着他來。
那怪人除了喬裝打扮一番的陳百川,還能是誰?
他想盡方法終于混過了城門的搜查,進來這大齊王都。
初來之際他不禁感慨萬分,縱是大衡帝都與這繁華王都相較高下,大衡帝都也要略輸風采。
大齊,不愧是大齊。
整日坐在這酒肆,目的是為了打探消息,進了王都他兩眼一抹黑,東西南北分不大清楚,何況是要混進威崇帝君的後宮救出織娘。
鄰座是三個大漢,從他們下巴紮滿的絡腮胡子,和張嘴閉嘴都罵娘的情形來看,幾人就是大齊民間所謂的江湖人。
“他奶奶的,你們聽說那件事了沒有?
”說話的大胡子手中抓着黃皮雞腿,賣弄玄虛的向兩個同夥問道。
看來這些江湖漢子的八卦心理不比婆娘差,毫不猶豫就上鈎了。
“什麼事,你少裝蒜,藏着掖着算什麼兄弟,有什麼趣事快一股腦倒出來。
”
大胡子美滋滋的啃了一口雞腿,胡須上沾滿油膩。
又豪飲了一海碗不足二十度的烈酒,粗糙黑臉泛起得意洋洋的暈紅,這才神神秘秘的說道:
“聽說了沒,前幾日宮裡邊有個娘娘為了偷養的男人頂撞了威崇帝君,威崇帝君那臉黑的啊,跟山裡的煤石似的,當時就問那個不知廉恥的娘娘,讓她二挑一,那娘娘不知死活起來,當衆把最後這救命的機會斷送了。
據說就在今天,那娘娘就要處死了。
”
他的同夥倒不是什麼話都信。
“拉倒吧,宮裡的消息你小子能靈通?
”
“這你就不知道了,我家的豬肉是賣到宮裡去的,今早來拿肉的太監爺親口所言,這還能有假?
這事兒,宮裡早就弄得沸沸揚揚,也就你們兩個癟三不知道。
”
“嘿你小子……”
他們聊的正歡,忽然聽到鄰座喝悶酒的摔了杯子,轉頭去看,那人已經奪門而出,見不着影子了。
真是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