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邕幾次張嘴,卻發現辯無可辯,最終隻得化着無奈的歎息。
若是在以前供職于洛陽時,,對張浪的言論定當是嗤之以鼻、不屑一顧,親眼所見與聽到的,永遠是兩回事。
以前也曾聽過民不聊生,匪患此起彼伏,可耳聽為虛,眼見為實,當他親眼目睹天下慘景才知道自己在洛最聽到的實是太少太少了,那些奏折上的寥寥幾筆又如何形容得了現實之萬一?
他是至誠君子,不會昧着良心說話。
蔡邕默然半晌,突然長笑一聲,即又冷冷道:“天下糜爛不假,豪強把持地方軍政亦不假。
不過哪有這麼容易的事,哼,皇室劉姓子孫幾百年來開枝散葉遍布天下,實力亦相當雄厚,豈會怕此等宵小之輩,而且各地官員絕大多數都心向朝廷,隻要發生較大的叛亂,那麼皇室子孫的領兵之人必會趁勢消滅十常侍,沒有了宦官專政,我大漢将政治清明,到時收拾幾個不開眼的士族豪強還不是手到擒來嗎?
”
蔡琰、高順、張遼在旁大為歎服,心想姜不愧是老的辣啊!
目光投到了張浪身上,且看他怎麼說。
“太天真了!
”
張浪暗自搖頭不已,這老蔡還真太容易相信人了,也難怪讓自己的老朋友王允給“咔嚓”!
蔡邕說這話時,犯了兩個錯誤:一、太小瞧十常侍的手段;第二、過于相信平亂軍、皇室子孫的忠誠;三、高看了皇室的力量。
“皇室子孫遍布天下是真,但實力雄厚卻是不然,蔡先生您忽略了兩點。
”
“哪兩點?
”蔡邕也不生氣,作為真正的學者,他容得下任何不同的異義。
張浪上前一步,對着蔡邕行了一禮,随後自信滿滿的揚聲道:“最近我讀了一些史書,也了解了一些關于皇室的事。
在我看來,蔡先生對于皇室的信心無非有二,分别為力、忠。
”
蔡邕眯起了眼睛笑着,捊須而笑。
“第一、力,批的是實力!
這實力包含政、軍、财、人口、人才、土地等幾大要素,晚輩且稱之為綜合實力,這綜合實力亦是衡量一國、一族、一家強盛與否最重要的标準。
蔡先生認同否?
”
蔡邕想不到張浪如此輕易的就抛出“綜合實力”這個全新而又精辟的詞語,眼中也露出一絲的贊許,道:“認同。
”
認同就好!
隻要你認同就不怕你不認同我的觀點。
張浪緩了一口氣,侃侃而談道:“景帝三年,漢景帝采用晁錯的《削藩策》,下诏削奪楚、趙等諸侯國的封地,而引發了七國之亂,七國之亂的平定,标志着諸侯王勢力的威脅基本被清除。
再經漢武帝執行之‘推恩令’以及曆代帝王刻意之打壓,時至今日,皇室子孫之地位遠不如一個普通的世家大族,這何來實力雄厚之說?
皇室子孫陳年舊怨多不勝數,讓他們摒棄前嫌,共進退很難。
”
“第二,忠,指的是皇室子孫的對朝廷的忠誠、忠心。
首先,由于數代、數十代沒有得到皇室子孫應有的優厚待遇,皇室子孫對朝廷頗有怨言,讓他們賣命可能性不大。
其次,皇室子孫有才華者唯劉焉、劉虞、劉表三人矣,蔡先生言下之皇室子孫實力雄厚亦當是此三人吧?
”
蔡邕默然。
“此三劉,劉虞、劉表暫且不談,單說地位尊崇的劉焉,此人道貌岸然,貌似仁厚君子,實乃用心險惡之輩。
”
“何以見得?
”蔡邕神色不悅,背後議人長短,君子所不為也。
張浪笑了笑道:“先生别生氣,待我說上一段話,你就能夠一辯忠奸了。
近來,晚輩聽說劉焉以‘目睹朝綱混亂、王室衰微’為由,向朝廷建言:‘刺史、太守,貨賂為官,割剝百姓,以緻離叛。
可選清名重臣以為牧伯,鎮安方夏。
’”
“言之有理!
何來用心險惡一說?
”
張浪冷冷一笑,道:“據說王莽篡漢稱帝時期,将州刺史改稱州牧,當時反王莽之鬥争蜂起雲湧,為了增強地方實力,以便于鎮壓武裝暴動,王莽不僅給予州牧統軍作戰的權力,而且還給予州将軍稱号!
此後,州牧職權越來越大,成為淩駕于各縣令郡守甚至刺史之上的官員,這州牧的權力可不小,是集一州之軍、政、農、商、工、任免等權為一體的官職。
故而,從某意義上說,州牧府相當于一地之小朝廷,也相當于七國之亂前的諸侯國,盛世尚有七國之亂,眼前國事頹靡,一旦設立了州牧,朝廷又如何制止得了?
蔡先生上知天文,下通經史子集,比晚輩更加知曉諸侯割據的危害吧?
”
張浪說了一番,口也有點渴了,想找水喝,可面前空空,不禁苦笑道:“此處應當茶水一杯。
”
“噗嗤!
”見張浪說得有趣,蔡琰忍不住的笑出聲來,她眼閃過一絲奇怪,親自給三人捧上了茶水。
“多謝!
”口幹舌燥的張浪喝了一口,唇舌留香,不是茶香亦或是人香。
“燙……”蔡琰掩嘴而驚,又黑又深的眸子,水波盈盈,就如天上閃亮的明星一樣,勾人魂魄。
秋波顧盼中,張浪魂飛千裡。
刹那驚豔後,張浪立刻收懾心神,繼續道:“我們再仔細品味劉焉提出州牧人選的标準,即可知曉劉焉之心思。
劉焉認為州牧當是“清名重臣”。
所謂‘清名重臣’就是朝野公認的不愛錢、不貪錢、品德高尚之人。
而劉焉,恰恰符合這些标準。
首先他是漢室宗親、宗正,與漢家榮辱一體,且是劉氏皇族中公認的德行的君子。
也就是說,劉焉其實是對照自己所具有的兩大優勢,提出了州牧選拔之準。
”
“為何老夫從未聽說劉焉提出州牧之議。
”蔡邕疑惑道。
張浪這才想起劉焉是在黃巾起義之後提出的州牧建議,此時說漏了嘴,不由大感尴尬。
幸好張浪最有急智,連忙掩飾道:“劉焉是沒有在明裡提過,不過,他可沒少在私下向聖上說過。
這劉焉為了達到目的,積極運作,希望漢室宗親、朝中大臣支持他出任某一州之州牧。
作為聖上目前最為信任十常侍之首,我叔父可沒少收到他的禮物。
嘿嘿,,倘若他得償所願,對内則可打擊地方豪強,鞏固自身勢力,對朝廷可以陽奉陰違,素有清名之劉焉尚且心懷不軌,其餘劉姓之輩恐怕更甚一籌吧?
是故,皇室子孫同樣不可靠。
”
蔡邕沉默半晌,無奈隻能歎道:“若真如此,亂天下者,必焉也。
”
半晌,眼見目的已差不多達成,張浪便站了起來緩緩對蔡邕道:“中原振蕩,哪有世外桃園,不過人各有志,既然先生如此,我等也不強迫,不過在下希望田兄好好的想想,在下就此别過,如果先生有意可在近兩天内到高兄住處找在下,幾日後在下會和内人并高兄一同上路。
”話完便拱手道别,楊蓉和高順也很快站起。
田豐急忙應諾,也站了起來起身相送。
三人出了門口,張浪忽然回過頭對田豐笑了笑道:“我觀一兩年内,天下必有大變。
屆時,天下烽煙四起,民不聊生,先生一介書生,飄蕩在外實不安全,請先生務必保重貴體。
”
張浪想走,蔡邕卻不幹了,他問道:“你何以如此認定,一兩年内天下必有大變?
”
張浪站起身來到窗前,仰望灰蒙蒙的天空,問:“先生可知張角此人?
”
蔡邕整理思路後答道:“傳聞此人早年傳教中原各地,施符水咒語解病救人,北方到中原各州皆能聞聽此人善名,太平道十數年間信徒百萬,甚至不少官吏都對太平道推崇備至。
”
“那你說張角此人若反,朝廷當如何?
”
“必派重兵剿之!
張角必敗!
可是,張角為何會反?
他縱有信徒百萬,可那都是手無寸鐵的平民百姓,與正規軍隊相比,簡直不堪一擊啊。
”蔡邕雖然口上不信,但心中卻也打起了鼓。
此人号稱大賢良師,信徒遍布中原及北方各州,若是登高一呼,恐怕大半個江山都要亂起來了!
張浪淡笑着回到座位上坐下,輕聲道:“你若能收冀,青,幽,揚,兖,荊,徐,豫八州之地的民心,又有百萬之衆聽你效命,你難道就沒有别的心思?
假若你我皆出寒門,若是生在災情最重的州郡中,倘若大賢良師救你我性命,難道不會為他效力嗎?
百萬平民中有才之士不是少數,張角麾下不乏能人,太平道傳教近二十年,發展到了今天這個地步,張角還甘心做一個宗教領袖嗎?
即便他甘心,他身邊的人難道會甘心?
随着事态愈演愈烈,太平道謀反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
蔡邕聽得心驚膽戰,額頭滲出冷汗,擦了擦之後心有餘悸地說道:“此言若中,大漢王朝恐有傾覆之危啊。
”
張浪卻搖搖頭說道:“先生也說了,張角必敗,大漢王朝雖然氣衰,卻還沒到分崩離析的地步。
”
蔡邕面露疑惑,遲疑地問道:“那張角若敗,于天下大勢有何關系?
這些年謀反之事,也發生了不少,張角謀反有何不同?
”
張浪閉目道:“張角若反,半壁江山将戰火連天,天子若要迅速剿滅反賊,朝廷的兵夠嗎?
”
聯想到張浪之前說的地主豪強積蓄勢力一說,張遼失聲道:“聖上不會昏庸到将軍權外放吧?
”
張浪睜眼贊賞道:“一定會的!
為了盡快撲滅聲勢浩大的賊軍,聖上必然讓各地郡守擴軍剿賊,得于斯者毀于斯,張角雖敗,卻動搖了大漢根基,皇權旁落,天下大亂,群雄并起的日子,不遠了。
”
屋内陷入沉默,蔡邕花了很長時間才平複痛苦的心情,用顫抖且有着一點點祈求的口吻道:“可是張角真的會反嗎?
”
“張角不反,有人把張角逼反。
張角不反,他們,有何理由達成自己的野心。
”
“會是誰?
會是誰?
”
“獲得好處最多的人。
”
“不行,老夫不能坐視不理,必須上奏聖上!
”
“先生請便!
晚輩等就此告辭。
”張浪輕輕一歎,不再理會懷有幻想的蔡邕,留下欲言又止的蔡琰,與高順、張遼辭别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