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以來,張讓的心情頗為煩惱,臉上的笑容也很少看見了,原因之一是出在郎中中山張鈞身上,這些天張鈞不斷上奏,說時下的大漢王朝盜賊糜沸、民不聊生、天降異災,皆因宦官而起,并說以張讓為首的十常侍把他們的父兄、子弟、親戚、賓客放到各州郡,獨占财利,侵奪百姓,百姓的冤屈無處申訴,所以圖謀不軌,聚積成為盜賊。
應該殺了十常侍,把他們的腦袋懸挂南郊,以此向老百姓請罪。
再派使者布告天下,這樣可以不須用兵,而大寇自會消散。
漢靈帝把張鈞的奏章給張讓等人看,他們都脫掉帽子、靴子叩頭請罪,乞求讓自己去洛陽監獄,并且拿出家财以助軍費。
好在漢靈帝對張讓等人信任有加,诏令他們都戴上帽子,穿起靴子,和以前一樣上朝。
前天晚上大雷大雨,加以冰雹,落到半夜方止,壞卻房屋無數,靈帝在睡夢見溫德殿見狂風驟起,隻見一條大青蛇,從梁上飛将下來,蟠于椅上。
靈帝從睡夢中驚醒,左右急救入宮,于次日上朝時問及兇吉,又是那個張鈞出頭,說是張讓等人的錯,靈帝雖是百般不信,可老是讓人這麼盯着,張讓心裡也是十分不爽。
張讓心煩的不僅僅是張鈞,最為重要的就是他那寶貝侄子了,那孩子也不知是生氣自己下了重手還是怎麼的,身體好了不聲不響的離家出走,開始暗中跟随的人還知道他往北而行,可後來,那些人竟爾把這麼一個大活人跟丢了。
三個月了,張浪是毫無音訊,張讓能不擔心嗎?
皇帝劉宏不知道這是什麼世道,他可是很清楚的,在這兵荒馬亂的年代裡,也不知張浪是生是死。
他對張浪不僅寄予厚望,最為重要的是,張浪是他唯一的至親之人,如果張家因自己的疏忽而絕後,那他死後也無顔面對列祖列宗了。
他是派了大量人手去尋找,可人海茫茫,尋找一人無異于大海撈針,他也想通過官方的力量入手,可是他不敢啊。
他仇敵滿天下的,希望他死大有人在,一旦有人知道張浪孤身在外,那些人還不得竭盡所能的把張浪給幹掉啊?
這種蠢事張讓又怎生去幹呢?
這可怎生是好?
正當此時,馬車減速,車身稍稍震蕩了一下,将張讓從沉思中驚醒,他擡頭向車窗外看了看,忽然,他發現門口站着十幾名軍人,他們的軍服都有些陳舊了,臉上帶着長途跋涉後的憔悴,為首是一個年輕的軍官,左邊的額頭上有一條細長的刀疤,這道刀疤不僅有損他的風采,更增添了一種陽剛男人的魅力。
尤其在朦胧的天色中,他那雙望着自己的眼睛,有一種俨如夜間貓眼的瞳孔射出的那種光,直透人心,使張讓一下子被他吸引住了。
當他看清此人面目時,心神俱震,一陣狂喜從心底湧了出來,情不自禁的就踱步而出,一腳踏空,整個人重重的摔到了地上。
衆人頓時一陣驚呼,可張讓卻不顧身上的塵泥與疼痛,快步跑向了張浪,隻因他心中眼裡隻有那熟悉的人,一路上大呼小叫:“子義,子義!
你可算回來了。
回家也不早說,也讓叔父親自迎接。
”
張浪心中閃過一絲熱流,看着這個遺臭萬年、惡名昭著的大太監,發現他此刻的眼中閃爍的全是慈愛、欣喜。
不管在别人眼中,張讓是個多麼詭詐奸險的人,但在張浪此刻的眼中,現在的張讓是一位因為他而在衆目睽睽之下失去一直保持着威嚴的親人、長輩。
親人的愛是偉大的,也是無私的,再壞的人也有自己溫柔的一面。
也許在世人眼中張讓是一個混蛋至極的混蛋,但在他眼中僅是一個長輩而已。
想到此處,張浪心口亦是變的有些沉甸甸的重,幹涸的嘴角間第一次對張讓展開了一絲真摯的笑容:“叔父,子義不孝,讓您擔心了。
”
“好孩子,好孩子。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張讓不斷的重複着,像得到了稀世珍寶一樣。
張浪不願讓那些前來走後人的繼續看下去,笑道:“叔父,回家吧,我餓了!
”
張讓抹去了眼角的淚珠,手忙腳亂的笑道:“對對對,看我一高興就忘記了,子義一定是餓壞了。
”
一進家門,張讓大聲道:“來人,去給公子弄些吃的來。
”至于張浪的随從自有下人安排。
張浪确實餓了,待一桌香噴噴的美味佳肴擺到面前時,饑腸漉漉的一連幹掉了三大碗飯才算填飽了肚子,隻看得張讓心疼不已。
“子義,你這三月去了何地?
你臉上的傷疤又是怎麼回事。
”待張浪填飽肚子,情緒穩定的張讓開始盤問了
“去了一趟朔方。
”
“當”的一聲脆響,張讓手中名貴的茶杯摔得四分五裂,匈奴、鮮卑入寇,他是知之甚詳,也知道朔方的險惡,當他再看一身殺氣的張浪時,有些結巴的問道:“朔方不是正犯兵災麼?
”
張浪漫不在乎道:“是啊!
我還在朔方幹了一仗呢。
”
“什麼?
”張讓大驚失色,道:“來,跟我說說,此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
張浪道:“離開洛陽的這一段日子,确實發生了許多的事情,也結識了一些朋友。
”他從抵達朔方,郡守棄城而逃開始,将如何煽動無可适從的邊軍,一道迎戰匈奴鮮卑聯軍,關鍵時刻,如何與聯軍進行最後的決戰,在彈盡糧絕之下,又如何的想出了石灰緻敵辦法,最後兵不皿刃的将他們一窩子端下。
他的口才極佳,本來就匪夷所思精彩萬分的故事,經他一說更是讓人身陷其中無法自拔。
張讓聽得津津有味,在腦中幾乎将自己當作故事的主角,聽到驚心動魄處為之驚歎,聽到高興處為之歡喜。
尤其是聽到張浪說起彈盡糧絕、危險萬分之際,更是讓他手足冰涼,冷汗直流。
與同時,也為張浪取得的戰績而感到萬分的驕傲,張浪的大勝,足以讓他在群臣面前昂首挺兇了,你們不是說我張讓隻知禍國殃民、魚肉百姓嗎?
哼,瞧瞧,我侄子以十八歲的弱冠之齡就取得如此輝煌戰績,你們,行嗎?
“叔父,我想買個官來當當。
”
“子義為我大漢立了汗馬功勞,用得着買嗎?
”張讓一聽,樂了道:“叔父給你安排妥當,到時,咱們叔侄一文一武立于朝堂就算大将軍何進、袁老賊也得給我幾分面子。
”
“叔父,誤解侄兒的意思了,侄兒想到到外地外官。
”
張讓一怔,道:“卻是為何?
”
“天下大亂,已迫在眉睫。
”
“這我知道,正因如此,更不能讓你在外承擔風險。
隻有京師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張讓毫不猶豫的一口否決。
張浪理解張讓護犢之心,但以張浪豐厚的曆史知識卻知道,京師才是最不安全的地方。
不過,他也沒有與張讓對抗,而是耐心道:“以叔父之智,自當知曉一支強大的軍隊才是在亂世中立足根本,若侄兒京師為将,便即有叔父支持,卻受到世家、豪強的萬般打壓,與其在京師空耗時日,倒不如尋一戰略要沖,放心大膽的壯大自己之實力,建一支雄師以懾天下。
屆時,叔父在内與世家大族、地主豪強周旋,侄兒在外領兵作戰,咱們叔侄二人一内一外,一政一軍,相輔相成,相得益彰。
”
張讓若有所思,可嘴裡卻沒有放松。
張浪繼續道:“說句不中聽的話,叔父今日之地位隻是源自于聖上的信任,人無百日好,花無百日紅,這萬一某天失寵,就是我們叔侄人頭落地之時。
世道炎涼,但若一朝落難,想靠趨炎附勢之徒幫襯,難如登天矣!
就算聖人寵信有加,但若有人牽頭以勤王之師為名,打上‘請誅十常侍,以清君側’之旗号,那又如何?
”
張讓聽到這兒,不禁冷汗涔涔,真若有那一天,就是張人頭落地之時了。
張浪繼續道:“想當初以景帝之賢,亦不得不揮淚斬晁錯于東市。
今之聖上難敵景帝之萬一,為了息事甯人,難保不将叔父等人腰斬于市矣!
若侄兒領兵在外,以作叔父之援,就算有人有心加害,也得考慮再三。
”
張讓心如明鏡,也知張浪說的句句在理。
作為時代的搏浪者,又如何不知軍權之重要性呢?
正史上,黃巾之亂一起,朝廷有識之士牢牢把握住了兵權,大将軍何進,劉備和遼東之雄公孫瓒的師父盧植,衆大臣的表率皇甫嵩都是趁勢而起者。
開始時十常侍措手不及,由于自己的權力隻是來自于皇帝,其本身無法撲滅黃巾之亂的能力,所以隻有默默接受這一事實,但無時無刻不在等待着篡奪軍權的機會。
他們先是陷害盧植,說他抵抗黃巾不利,罷官入獄。
然後就是黃巾軍平定之後,以宦官張讓為首的十常侍弄出來的“西苑八校”事件,“西苑八校”無疑是張讓等人想把京師的兵權牢牢的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的一個手段,可最終他們枉費心機,卻白白作了嫁衣,成就了袁紹、袁術、曹操之流。
由此可知,張讓等人一直想插手軍權,怎奈他們名聲太臭,導緻無人可用。
張浪一字一句說到了張讓的心坎上去了,事實上,十常侍一直物色合适的人選來充當他們在軍事上的代言人。
其中,何進就是他們苦心孤詣、一手扶持起來的人物。
可外人終究是外人,随着何貴人勝利的登上了皇後之位後,何進與十常侍已漸行漸遠,為了融入世家大族,得到世家大族的認可,他在明裡暗裡無時不給十常侍下絆子,以期讨好袁氏為首的世家。
此外,還重要袁紹等世家子,他的一舉一動都在表明着與十常侍劃清界線之志。
前車之鑒,後世之師。
有着何進這個失敗的例子在前,十常侍在挑人方面越為謹慎,時至今日,還沒一個合适的人選。
張讓砰然心動,他不是優柔寡斷的人,聽了這麼多利弊,他實則已同意了張浪外出為将計劃。
首先張浪是自家人,不擔心他像何進那樣忘恩負義;其次,通過朔方一戰,證明張浪有着不凡的軍事才華。
在那惡劣的形勢下,哪怕是盧植等名将,也不見得比他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