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河新村多年來沒有出現過的一幕,一個滿頭大汗的道士一本正經的在陳家門口跳着大神,口中煞有介事的念着晦澀難懂的咒語,舞着的桃木劍還不時虛點向坐在小凳子上的陳曦。
托着腮的陳曦覺得很無聊,本想譏諷兩句,可肩上卻被重重按了一下。
他擡頭看去,發現按他的是陳格,而陳格的腳步未作絲毫停留,徑直向着五個族老走去。
于是他明白了父親的意思,雖然于事無補,但他仍是乖乖的閉上嘴巴。
陳格在告訴自己,他是父親,是一家之主,這些壓力本應該是他應該一肩擔起的,這是屬于為人夫為人父的責任,這會兒該他出面了。
他看着單槍匹馬的父親走到族老們的面前,面紅耳赤的與老不死們争論着。
接着他瞥了一眼道士,然後又把目光投向那輛馬車,他想要知道馬車裡坐着的究竟是誰,然而馬車裡的人始終沒有下車,似乎在與他比着耐心。
駕車的張碩已經下了車,并且站在車廂旁擦着汗。
最後他将目光投向了路的盡頭,眼神變得散亂沒有焦點。
除了趕過來看熱鬧的村民外,沒有看到他想要看到的人。
如果來,那應該已經到了呀,現在還沒有來,那便是自己癡心妄想?
他的心一點一點的沉了下去,一股叫苦澀的味道在心頭萦繞。
我太過于高看自己了麼?
許诤根本不需要他這樣的狗?
在許诤的心裡,保下他所能帶來的利益比不上以他作餌讓王劍鋒留下把柄的利益大?
跳大神的道士已經結束了,得出的結果不問可知。
父親仍面紅耳赤的與人争論着,可即使是他父親也知曉這樣的争論是徒勞的,無非是想要為自家挽回一點可憐的尊嚴罷了。
終于,那位族長嚴肅的大聲宣告冥頑不靈的陳格一家被逐出河新陳氏,從今後陳格家所有一切都跟河新陳氏沒有任何關系。
盡管早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但陳格仍舊癱倒在了地上,終于變成了現實的結局對這個老實巴交的莊稼漢的打擊是巨大的。
他投向父親的目光漸漸定格,他看到了母親和姐姐哭泣着想要去拉起父親、看到了陳禾在人群中陰險的笑、還看到了一個胖胖的肥頭大耳的中年人正擦着汗一臉谄媚的站在馬車旁。
那個被他看不起的名叫陳賢的混混大搖大擺的走到了他的身前。
“陳曦啊陳曦,你早上不還是挺拽的麼,怎麼這會兒焉了?
我還以為你有多大的能耐呢,原來是豬鼻子裡插大蔥,裝象啊。
”
陳賢指着陳曦哈哈大笑,笑聲很刺耳、很嚣張。
陳曦仍安靜的坐在小凳子上,對所發生的一切似乎都無動于衷。
許是對陳曦的無視感到不滿,陳賢的臉上現出了幾分痞意。
“從前跟一條狗一樣舔我的腳,今天竟然敢給我擺臉子?
你看你這一家有幾個有出息的?
你哥是大傻,你是二傻,還有你姐也是個賤人,活該被夫家打。
幸好你家今天被逐了,否則我河新陳氏……”
陳賢的羞辱并未完成,因為一直蹲在路邊的王進咆哮着沖了過來,猛得将陳賢撲倒在地。
接着兩個人便翻滾着厮打起來。
若隻論打架,稍顯瘦弱的王進顯然不是身為混混經常打架的陳賢的對手。
但王進的氣勢足,且是一副不要命的架勢,咬、掐、捶等手段都使上,一時間倒把陳賢給壓住了。
這個場景讓圍觀的村民都懵了,王進不是與陳家早結下梁子了麼?
怎麼這會兒卻維護起陳家來了?
這場“鬧劇”并未持續多久,畢竟陳賢有一群狐朋狗友,且都是些橫行鄉裡的小地痞,怎麼可能看着陳賢吃虧?
所以最初的驚愕過後,便有人沖了過來,明着拉架,實則是拉偏架。
王進吃了幾記悶虧,但他似乎不知道痛,繼續像困獸般嚎叫着。
可是他終究是一個人,又怎是人多勢衆的陳賢的對手,所以很快便被陳賢壓在了身下。
院子裡忽然又響起了一聲嚎叫,那是被稱為陳大傻的陳旭,拿着一把菜刀的陳旭咆哮着沖了出來,如同猛虎一般砍向陳賢。
陳賢等人頓時吓得魂飛魄散,急忙站了起來,躲到了人群中。
“陳大傻持刀意圖行兇,意圖行兇啊!
”一個尖銳的聲音在人群中高聲喊着。
……
陳曦抿着唇,仍舊苦澀的淡淡笑着。
又等了這麼久,還能有什麼指望?
所有的希望都已破滅了啊。
是我連累了這一家人麼?
他擡起頭,看了一眼與母親以及姐姐抱在一起痛哭的父親,又看了一眼與王進站在一起的傻哥哥,此時的郎舅二人面對着一群兇神惡煞的小混混,大概可以被稱為困獸吧?
他托着腮,将有些好奇的目光投注在王進的身上。
“你應該看得出來,我在等人,可人家卻沒來,所以我輸了,輸得很徹底。
可是你為什麼這會兒要沖出來呢?
是真的良心發現浪子回頭了麼?
”
王進轉頭看了一眼正與陳格抱頭痛哭的陳若玲,然後咬着唇抽着鼻子,一滴滴淚水從眼角滑落。
“你那晚說,我們是團結一緻、榮辱與共的一家人,本該共同對外的,可我卻被豬油蒙了心。
這幾天我一直在家裡反思,我發現我真特麼不是個東西,我再不悔悟我還是人麼?
我對不起若玲,又怎能看着她看着陳家被陳賢這等畜生羞辱?
”
“我先前讓你走,你不走,你說這事我摻合不上,我知道你應該有後手。
可現在你輸了,那我該出來了,無論怎樣,一家人就該站在一起!
”
“就當是我……贖罪吧!
”
陳曦輕輕哦了一聲,掃了一眼衆人,又将目光最後一次投向遠方。
圍觀的人群中幸災樂禍者有之,代表人物便是陳禾與陳賢等人。
同情可憐者有之,便是那些沒有切身利害關系的村民。
誰不知道陳格家被人欺負了?
可是就算再同情又能如何?
官府都來了,陳氏家族都已經撇清關系了!
馬車上的人依然沒有下車,肥頭大耳的張碩依舊站在車旁擦着汗。
路的盡頭依舊沒有他想要看到的人。
深深的一聲歎息,他終于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