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時天亮得早、黑得晚。
天才蒙蒙亮時,陳曦便搬了一個小闆凳坐在了院子門口,百無聊賴的看着遠方還若隐若現的人家和農田。
七天了,這是他第一次在床上安穩地睡了一夜,此時他精神很足。
想到今天要遇到的事,他有些亢奮。
昨夜的李小小讓他開始警惕,加上先前的風言風語,讓他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
對于如今的陳家來說,他是頂梁柱,如果他倒下了,那麼一切全完了。
李小小的說辭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她有她的目的,但就算有一絲使壞的可能也不能放過。
可惜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李小小與王進畢竟屬于家事,總是要往後排,等一切塵埃落定之後再處理,這等關頭上可别節外生枝。
七天之期滿了,要債的人今天一定會上門,這些人會采取什麼手段呢?
可以肯定的是,絕對不止要錢這麼簡單。
他穿着一件打着補丁的灰色長衫,托着腮沉默的看着遠方漸漸明亮的天空。
陳家另外的五口人也陸續起床了,陳若玲與蕭三娘在廚房裡忙活着早飯,陳格則與陳旭将自家菜園子的草拔一拔,平日裡的他們太忙了,顧不上菜園子。
李小小則是坐在前院廳裡的椅子上,眼神飄忽的看着如同石雕似得坐在門口的陳曦。
今天的陳格與蕭三娘沒有下田,他們也知道讨債的人今天一定會上門,大概從今天開始,陳家就要陷入風雨飄搖中了。
能不能度過這個難關,隻能依靠這個謎一樣的二兒子。
太陽還未升起,早飯便已準備好,陳若玲系着圍裙開始招呼着一大家子吃飯。
正當她走到陳曦身旁,打算輕聲提醒弟弟時,卻發現門口的那條東西路上,來了一行人。
陳曦的嘴角浮現出一絲譏笑。
“姐姐啊,來人了,來得這麼早,看來很急啊,連咱們的早飯都吃不安生。
”
“也罷。
”他拍着手站了起來。
“先把這些人打發掉吧,姐跟爹娘說一下,你們都别進屋,由我一個人處理,多了你們反而礙手礙腳!
”
一行七人來到了院門前,領頭的正是那個斷了手指的陳禾。
陳曦坐到了廳堂中的主位上,在他的下手位,正是眼神仍舊飄忽的李小小。
七個人……陳曦想了一下,記得自家是欠了六戶人家的錢,那麼多出來的一個人是誰?
等到這七人都進了院子,陳曦才發現,原來多出來的一個人是李小小的父親,名叫李進。
于是陳曦轉頭看向李小小,笑道:“我的好嫂嫂啊,你可要想清楚了,隻要開了弓便沒有回頭箭了。
”
李進今年四十多歲,不過面相顯老,人也很瘦,與之形成強烈反差的是其有一個大嗓門,而且嗓音很難聽,說是破鑼嗓子也不為過。
一進了院子,李進便快走了幾步,當先走進了廳堂,不善的眼神不停的在陳曦身上瞥着,然後破鑼嗓子在陳家喊了起來。
“我的乖小小,你昨夜回家,非要爹爹今天一早過來,是所為何事啊?
”
李小小的神情有些慌亂,臉色有些蒼白。
兩手相交着站了起來,看着她爹,咬着牙小聲道:“爹爹且莫着急,一會……一會兒再說!
”
李進清瘦黝黑的臉龐上現出了幾分詫異。
是因為與之前的約定不一樣?
到了此時,陳曦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想來這是早就制訂好的計策,就等着他回家呢。
沒想到事到臨頭,被他警告了的李小小開始害怕、開始猶豫,所以隻能打着拖的主意,先看看陳曦與陳禾這對叔侄交鋒的戰況再說。
至于李小小昨夜是不是打算假戲真做,如今已不重要。
在他看來,李小小肯定是打算拿到什麼證據的,不過幸好他沒有入套。
李進意識到出了什麼變故,但這是在陳家,沒有由頭也由不得他放肆,所以隻能悶悶的找了個椅子坐了下來,一臉狐疑的打量着陳曦與自家女兒。
緊跟着進來的是陳禾,這個曾被陳曦砍了一根指頭的叔叔的表情有些古怪,似乎是在探尋着什麼,在看到坐在主位上的陳曦後,陳禾的目光立刻定格,并且變得惡毒無比。
之前他吃了那麼大的虧,可不僅報不了官,還反擊不了,隻能打落牙齒往肚裡咽,對陳曦恨之入骨也是人之常情。
其他人也陸續走了進來,不過都是将不解的目光放在李進身上,但李進卻有苦說不出,他也不知道女兒到底打得什麼算盤,為何與先前的計劃不一樣了?
沒人開口說話,氣氛很沉默,也很詭異。
終是陳禾最先憋不住,大搖大擺的搬了張椅子,坐在了陳曦的對面。
“錢可準備好了?
”
陳曦面無表情道:“兩百貫,一文錢都不會少你們。
”
陳禾瞪着眼哼了一聲,看來對于陳曦能在七天内籌到兩百貫有些意外。
想了想後,陳禾的嘴角稍稍彎了起來,露出了一絲詭異的笑容。
“兩百貫?
不夠啊!
”
“不夠?
”陳曦冷冷道:“我爹娘先前與爾等六家約定的是一年時間,我按的是青苗法中最高的三分利。
如今才多久?
我仍是按照年利三分結給你,正好是兩百貫,這已經是暴利了,如何不夠?
”
“要不,咱們算算實際的利息如何?
”
陳禾又哼了一聲,惡毒的神情再次出現在臉上。
“當初我六家見你家可憐,你危在旦夕,于是大夥兒都打着幫襯着你家的主意借錢給你家。
卻沒想到好心沒好報,救回來的竟是你這個人面獸心的畜生!
偏偏你爹娘還被你灌了迷魂湯,不僅不知恩圖報,反而縱容你這畜生砍斷我這叔叔的手指,這筆賬豈能不算?
”
陳曦慢慢眯起了眼,此時他終于體會到,什麼叫荒唐,什麼叫厚顔無恥、颠倒是非和睜着眼睛說瞎話!
之前他的心情一直還算平靜,此時終于被陳禾的故意歪曲給激怒,然後怒極,直到怒極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