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兮酒樓試吃第一天,酒樓外排了長長的隊。
所有人按号登記,十人一桌,十菜一桌,定時定量,吃完喝完給菜留個口頭的評,然後換一撥人再上。
為了招攬食客,前戲當然早早做足。
正式的告示也不那麼嚴肅,常貼常有,層出翻新。
今天問“成兮酒樓,你吃了嗎?
”,明天就說“成兮酒樓,不吃小心遺憾啊”,後天撒個嬌,“成兮酒樓,人家等你來嘛”……大約時下人還不興自吹自擂那一套,但是武梁管它呢,雖然稍微注意了一下措詞,大方向上還是不要臉的隻管宣傳。
傳單滿大街的發放,一度引起了哄搶啊。
反正識不識字不要緊,搶回去做廁紙也是好的嘛。
各大集市都派了專人去做全天侯的宣傳演講,城門口有人專門站班大聲吆喝,流動的宣傳員活動在大街小巷……
這些都是自家人力,最大的廣告投入算是和車馬行的合作。
白色短褂做了無數條,每條背上都用别色布條周周正正縫成宣傳字樣,所有趕車的車夫都可得一件。
并且這衣裳,盡管穿别疼惜,穿完還有。
當然細布做的,比家常紡的粗布穿着舒服多了。
針線也還好,當初蘆花還說要把字繡上去呢。
武梁到底嫌又慢又麻煩,直接上布條了。
整體看也是有一定“檔次”的。
有些在大戶人家趕私家車的“司機”都來混衣服了,可見這衣服的受歡迎程度,比廁紙什麼的真是又提升了不少“檔次”啊。
看着發出去很多,實際上算下來也不過布匹的工錢料錢,反正廣告做得挺廉價。
……總之酒樓内裡翻修的時候,外面忙着各種搞東搞西,目前來看收效甚好,成兮酒樓知名度應該是大大的有了,下一步,要看實際口碑了。
武梁依然一身男裝,男式束發,混在人群裡排隊等着試吃自家飯菜,對這熙嚷場面十分滿意。
不遠處混在人群中的燕南越,比她還興奮的樣子,東瞧瞧西瞧瞧,還不時側耳傾聽周圍人的議論聲。
武梁是真的覺得,這娃對做生意,是相當有天賦有熱情的,沒準他從商的話,能比他考狀元更靠譜些呢。
――人生大道什麼的,武梁可不敢給人家歪了去。
不過武梁是真心有些佩服他的。
這個那個的給他提親呢,有些姑娘也長得實在很俊俏,連燕三娘都偶爾動搖一下,想着先把孫兒抱了也好。
但可惜她那一偶爾,也拗不過兒子,這小秀才硬是撐到現在不松口啊。
就單等着自己将來功能名就時候,找個更高層次的主兒呢。
雖然農村多的是小二十才成親的,但他一個獨子,難得這般能堅持,可見對自己的未來是抱着必勝的信念的。
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知道自己未來想走到哪一步,還為些去努力,武梁因此很覺得該高看他一眼。
之前接酒樓要用銀子,武梁就讓蘆花坐了馬車回了燕家莊,找燕南越要她托管的包裹。
燕南越哪裡肯給,任由蘆花好說歹說,還出示了武梁寫的信,最後到底他自己揣着包裹跟着馬車進了京,親自送來了。
然後,就知道武梁要接大酒樓了。
震驚當然的,一個前姨娘,說白了就是個奴才,贖身了,遠遊了,回來了,接酒樓了,這搖身變變變,變得幾近玄幻了,讓人實在不敢想啊。
燕南越眼睛亮晶晶的,卻很事後諸葛亮的來了一句:“我就知道你很行。
”
他看着武梁,佩服,也興奮,人絮絮叨叨的起來。
說早就覺得她心裡有大主意,雖然做了下人,但從不自輕不賤,肯定一早就想方設法為贖身操心了吧?
把她認下小十一以方便入籍,以及在鄧隐宸借宿燕家村時就用心結交,所以後來才得這位貴人相助,入戶籍都不用回鄉等等事,都說成是她早早就拿定的主意,早早在為脫籍做的努力。
武梁也不辯解,反正他說的也大差不差。
鄧隐宸後來去過燕家村,燕南越見過他,知道他是尋她的客人。
燕南越以為她刻意結交利用,那便刻意吧,說巴結也行。
不過看燕南越的樣子,似乎挺贊賞,好像若是他有機會,他也巴不得巴結一番的樣子。
燕南越說,敢想敢做還做成功了,真是了不起。
單是脫籍這事兒,就真沒聽說過有幾個人辦成的,更别說翻身做大掌櫃了。
大約他佩服的點兒更在于酒樓大掌櫃,對生意有偏愛的人嘛,大約自己也想做大掌櫃,隻是沒機會。
燕南越情緒很高漲,眼神很熱烈,弄得武梁都不自在了一下。
于是她笑道:“不用太崇拜噢。
小秀才可比個大掌櫃厲害多了,你們加油,回頭讓我因你們而驕傲啊。
”
她提起秀才,是因為姜十一也一起來看她了,所以武梁表示一下對學子的尊崇,鼓勵少年奮發的意思。
兩個人都很當真的樣子,一起鄭重的點頭。
雖然姜十一的吃穿用度,一直是從武梁田地的出息裡出的,但這麼許久沒見了,這孩子又拔高了不少,人似乎腼腆了些,見了她局促了不少。
燕南越說那麼多話,小十一卻幾乎沒怎麼開腔,隻知道拿眼睛盯着她瞧。
還有剛見面的時候,說了句姑姑瘦了。
少年人的心思她也不十分懂,當時武梁隻覺得他大了,也許性情變了,沒以前活潑了。
也許面對異性知道害羞了,不能再象從前跑來拉着她的手了。
畢竟自己相對于他,不算多熟的人,年齡差又不太大。
所以當時姜十一很鄭重的表示一定會努力讀書,将來回報姑姑的時候,武梁還大咧咧點頭誇贊,“有志氣,我看好你喲。
”
隻是後來聽蘆花說,姜十一一直打聽武梁脫籍後遠走,不回燕家莊的原因。
喃喃說自己家太窮,是個拖累,這麼大了仍一無是處,害姑姑無心把家當家。
不然為什麼都落戶在那裡了,卻離京回京,從來連家都不回一趟呢。
武梁才知道原來不是人大了性情變了,是這孩子多心了。
以為她當初認下他,純是為了落戶燕家莊,而對他根本就是嫌棄的。
這次酒樓開業,燕南越颠颠地來了,他沒有來,據說用功讀書呢。
說回燕南越,當日他交了包裹,接受了武梁就要成為酒樓東家的事實後,看樣子是久久不能平靜的。
他圍着酒樓左三圈右三圈,樓上樓下樓下樓上,各個角度的走啊看啊。
那時候酒樓還沒正式過戶,人家原老闆還在那兒收拾着,夥計們也大多懶散着。
于是燕南越就抓緊時機對人家老闆各種問題的問,和留下來的夥計方方面面的聊。
客源,經營,菜式,成本利潤,營業時間……事無巨細。
然後他在京城住了好幾天,天天滿京城各大酒樓的跑。
――他可沒那閑散銀子去大吃大喝啊,都是門外不遠不近找個地兒一蹲,觀察人家的客源人流。
雖然看的東西很表面,周邊的人流來往,什麼時辰人最多,哪一類人愛去哪一家之類的,然後分析總結,對照成兮酒樓實況,給武梁出主意做建議。
很能說到點子上,畢竟他是真的調研過的。
他就覺得應該做中低檔餐飲,畢竟附近過往的都是周圍居民。
普通人家,離家又近,高消費留不住人,飯菜實惠還能讓客人多回顧什麼的。
還跟武梁算帳,幾個夥計,幾個廚師,每天需賺多少銀子夠本……
事情都很淺顯,難得他肯操心就是了。
武梁聽着,但卻不會聽他的。
這家店,她動用了全部的資源:人脈,銀子,心皿,本尊身份。
她亮出了一切,所以生意得好,也必須好。
她不能隻靠中低檔盈利,從來窮人的錢不好賺。
京城富貴人大把,她何必把生意做得寒酸。
她玩的是高大上。
除了酒樓的裝修檔次,擺設物件,酒菜價格之外,用柳水雲的戲來給酒樓開鑼,也是高大上的表現之一。
柳大家的戲,不是随便哪裡都能看的。
高門大戶裡倒是請得動他,普通人也進不去看不着啊。
如今有吃的有看的還是免費的,瞬間成兮酒樓一票難求。
第一天,武梁沒有給男人們下貼。
有金掌櫃站台,有眼色的人大約都得思量思量。
柳水雲出場,他的特殊身份也能讓人忌憚兩分。
總之武梁就覺得第一天嘛,大家互相不知底細不辯虛實,一般不會上來就找麻煩。
事實也是如此,光夥計認識的地痞混混兒就來了好幾撥人,隻是今天本來就是白吃白喝,也不必費心思霸王了,于是除了頤指氣使的裝裝逼,也沒怎麼尋釁。
還有混進來觀察敵情的同行,想尋機找錯的心思大約是有的,可惜今天開盤第一天,他們互相不知底細,所以暫時并沒人妄動。
所以人雖多,整場秩序倒良好。
戲台搭在後院裡,酒樓各層盡可以邊吃邊欣賞。
那邊柳水雲已經出來唱了一小段做開胃菜,算是示了個衆,表示本尊确實在呢,大家心放肚子裡吧。
真正的整場大戲,當然要正點才開演。
隻是場子大了,自然什麼鳥都有。
樓上忽然就發生了燥動。
有後來者牛哄哄要讓人家依欄占了好位置的挪地兒,說人家個兒高擋他們看戲了。
先前那人自然不願意,一來一去的就鬧起來了。
倒也不嚴重,畢竟都是白吃,大鬧他們也不好意思,被金掌櫃那麼一安撫,兩個人表示看他面子,這事兒也就好了。
但有些渾不吝的主,不知道金掌櫃是何人,不知道柳水雲有何背後的故事,隻管嚷嚷着這酒樓誰家的啊,爺爺來了你們伺侯得不到位啊,别以為爺是白吃白喝來了,爺來是給你們面子來了,就這樣敷衍過去?
不行,讓你們老闆出來。
大約白吃白喝已經滿足不了他們,人家還想白拿,還想收獲些虛榮面子,威威名聲才滿意。
那桌人不多不少正十個,一夥子來的,似乎有些來頭的樣子。
金掌櫃不認識,大約也不是什麼正經路數的。
金掌櫃在那裡團團作揖,說今兒人多,照顧不周請多多包涵啊。
說各位客官看看,這後面排隊的還那麼多呢,如果裡面亂起來,酒樓便隻能先取消今天的試吃會了。
各位爺大約也明白,這些人巴巴等着呢,若耽誤了人家吃食兒,沒準他們的氣就得撒得起事端者身上了。
金掌櫃說,犯衆怒這事兒幹不得呀,各位客官說是不是呀……
武梁也就排在隊伍裡感受一下,又不是真的要吃。
這會兒子站在那裡,瞧熱鬧一般的圍觀金掌櫃軟中帶硬的和那幾位周旋,忽然聽到外面一聲吆喝:“程大爺到!
!
”
有人這麼鄭重報名号,裡裡外外那各色喧鬧之聲都被凍住了一般,大家都伸脖子等着瞧來人誰呢。
門外大街上,一頂八擡錦綢華蓋大轎徐徐走近,落轎,二十來個人簇擁轎前,擺踏闆,攙扶,一個華服小少年就出了轎門。
竟然是小程熙來了。
門口密密排隊等位的人,自動讓也通道,于是小程熙昂着下巴,傲然拉風的領隊來到了門前。
然後他站定,仰臉看着酒樓的招牌。
“成兮酒樓,成兮酒樓。
”程熙默默念了好幾遍。
爹說,酒樓用他的名字,他姨娘想他呢。
程熙念着,忽然就咧嘴笑了起來。
然後,他就看到了奔下樓梯的武梁。
孩子遇見娘,無事哭三場。
小程熙倒沒那麼誇張,隻是許久不見,還是橫生些委屈之意,不自覺的花腔就出來了,“阿娘,阿娘~~!
!
”
這是他爹教他的,叫娘不合适,再叫姨娘也不合适,折中一下叫阿娘吧。
鄉間有管自己娘叫阿娘的,城裡也有管奶娘叫阿娘的。
反正這麼叫沒錯的,很親近。
兩母子沒上演抱頭痛哭的戲碼,但着着實實抱了個滿懷,膩歪了好一會兒。
然後分開,武梁問程熙想吃什麼,她交待廚房。
但程熙又不是來吃白食兒的,他沖着裡外的人團團抱拳,揚聲道:“我阿娘的酒樓,多謝各位捧場。
今天大家放開吃,銀子記本少爺帳上。
”
本來就是免費的,還報什麼帳啊,食客有人默默地“切”,也隻敢默默的切。
大戶人家的轎子上都镌刻有府第,所以小程熙的身份很容易猜。
程大公子呀,他阿娘是他什麼人呀?
這酒樓是有人家程大公子罩的呀。
金掌櫃笑眯眯的,正式推出武梁,“這位正是本酒樓的東家。
各位,有誰需要讓我們東家親自端菜上飯的麼?
”
說着就掃了一眼剛才嚷嚷得挺兇,非要讓武梁出來談談的幾位家夥。
幾個家夥老實得很,互相看看不出頭了。
人一女的,要惹麼,侯府的背景,要惹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