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朝開元六年,京城東陽,春。
三月,東陽的春天,處處充滿盎然生機。
以朱雀大街分隔成兩大區邊的城區街坊巷陌,川流不息人潮。
春闱在上個月開榜,及第的才子們帶頭踏春,新任的榜眼公摘下最早綻放的桃花和杏花,騎着駿馬,被衆人促擁着,招搖過坊間的十字街。
穿着時新春衣的遊春仕女與商旅們則穿梭在寬敝的街弄間,好不熱鬧地點綴着融融春光。
此時,南城,世世代代做珠寶生意的雲員外家都猶如深處寒冬之中。
昨夜,他的掌上明珠不知何故,割腕自殺,貼身丫環進去為小姐送隔天換的衣裙,隻見滿床的皿,小姐秀目緊閉,口中隻一口餘氣在上下浮移,身子已近冰冷。
小丫環的尖叫震破雲天,雲夫人吓得一下子就背過氣去。
雲府陡地炸開了鍋,雲員外把東陽城最有名的大夫全請過來了,雲小姐的閨房成了個會診室,大夫們出出進進,一個個愁眉緊擰。
三個臭皮匠湊個諸葛亮,這幾個大夫,不負衆望,天亮時分,硬是從閻王爺那裡,把雲小姐給搶回來了。
雲府中,冰雪慢慢消融。
“雲員外,小姐現下已大礙,隻需好好補養,過個幾日就可以下床了。
”
誰在講話?
姬宛白感到自己象漂泊了很久,突然停了下來,她聽到一個蒼老的聲音在耳邊。
“那怎麼還不醒來呢?
”另一個怯怯的聲音問道。
“小姐失皿過多,有個過程,員外别急,我們幾個先告退。
”
“多謝大夫!
”
“小姐,小姐,你不要吓竹青……快醒來呀!
”貼身丫環握着小姐的手,小臉哭得紅腫。
雲夫人不知暈眩過幾次了,一醒來看女兒還閉着眼,又是放聲嚎哭。
雲員外也是老淚縱橫。
夫妻成親十五年,不知拜了多少佛,才中年得千金。
怎麼可以白發人送黑發人呢?
姬宛白覺得口幹舌燥,全身每一根骨頭都象是松散着,虛脫無力,最痛苦的地方莫過于喉嚨燃燒着的灼痛,那股灼痛不知牽動了哪一根神經,使得她整個頭疼得快炸掉似的。
哪來這麼多的聲音,是在醫院裡嗎?
她沒死?
她虛弱地睜開眼,對視上一個穿着碎花羅裙、梳着雙髻的女子,距離她不到二公分,她驚得寒毛都豎起來了……這是哪裡?
夢中嗎?
雕花的牙床,流蘇長長的帳幔,黃桃木的古雅家具,滿室若隐若現的檀香氣。
她從來不做這些绮麗的夢。
“小姐醒啦,夫人,小姐醒啦!
”小女子歡喜地跳了起來,轉過頭大叫着。
“映綠,是娘親啦!
你……可活過來,娘的心肝寶貝呀!
”身子突地被擁進一個暖暖的懷中,她看到一個身穿古裝的豐韻婦人對着她直掉淚。
“夫人,快,把映綠放平,她的身子弱着呢!
”胡子灰白的雲員外阻止了夫人的柔情泛濫。
“你們是誰?
”姬宛白沙啞地問道,他們口中的映綠是指她嗎?
三人怔住了,面面相觑,“映綠,我是爹呀,這是你娘親,你不記得了嗎?
”雲員外驚慌地拭拭她的額頭。
“我不是映綠。
”姬宛白無力地閉上眼。
她是醫生,不唯心,眼前這一切不知作何解釋。
她是死了嗎?
剛剛睜眼時,她偷瞧過,幾人都有影子,窗外陽光明媚,應該這不是民間傳說中的地獄。
如果有輪回,那麼她應該轉世在未來的某一個人家,而不象現在這看似是遠古某一個時代。
難道是小護士們口中戲說的穿越?
所謂的穿越,講的是人死的時候,消失的是肉體,而靈魂卻在時空中遊蕩、穿行,有可能飄到未來,有可能回到過去,遇到一具與自己相近氣息薄弱的人體,就依附下來。
真是太荒謬了。
心開始劇烈狂跳起來,她不太适應地吸了口氣。
“小姐不會是在說糊話,還沒真正清醒過來?
”小小環眨着機伶的大眼,猜道。
雲員外和雲夫人對視一眼,有可能啊!
“那我們出去,讓映綠再好好睡睡,過一會再來看她。
”
“好的,員外、夫人,你們也一夜沒合眼了,去歇會,這裡有我陪着小姐呢!
”小丫環很體貼地扶着雲夫人,送出廂房。
“竹青,有事一定要叫我們。
”雲夫人不舍地瞟瞟女兒,叮咛道。
小丫環頭點得重重的,“竹青記住了。
”
竹青目送員外、夫人走遠,這才轉過身,小姐眼瞪得大大的,怪異地打量着她。
“小姐?
”她伸出五指在小姐面前晃了晃,“這是什麼?
”
姬宛白澀然地傾傾嘴角,扶着床頭撐坐起。
“不要問那麼幼稚的問題。
你是誰?
”
“我是你的貼身丫環竹青呀!
”
竹青,竹葉青,一條劇毒的蛇,怎麼起這個名?
姬宛白想笑,但沒有成功。
“現在是什麼朝代?
這是在哪裡?
”
“呃?
“魏朝,開元六年,東陽雲府呀!
小姐,你什麼都忘了?
”竹青睫毛撲閃撲閃的,非常憂傷地看着她。
不對,忘了以前的事,小姐的思緒卻好象蠻清晰的。
魏朝?
姬宛白歎了口氣,她高中時選修的是物理和化學,沒學曆史,搞不清魏朝是具體的哪個朝代,都城是什麼,皇帝是誰,有什麼曆史人物。
不過,她搞清楚的一點,她真的非常荒謬地穿越了。
多麼可笑的事件啊!
“把鏡子拿來!
”
竹青不解地遞過梳妝台上的菱花鏡,姬宛白在鏡中看到一張有着一雙明眸的俏麗面容,唇角倔強地上翹,發絲如烏墨,長長地散在身後,她沒什麼審美觀,可還是被鏡中人的美吓了一跳。
“我叫什麼?
”從前那個瘦瘦小小的姬宛白沒了,這是她新的軀殼嗎?
姬宛白心酸地流下了淚水。
“雲映綠,雲府的千金小姐。
”竹青心疼地替小姐拭去淚水,“你現在病中,不要急,所有的事情都會慢慢想起來的。
”
姬宛白最大的優點就是臨危不亂、泰然處之,認清了事實,她也就很快讓自己平靜下來。
“你們說我……自殺?
”昏迷中,她聽到了這兩個字。
穿越有點荒唐,可是不用看到唐楷,也算幸事。
竹青歎了口氣,托起她的左臂,姬宛白看到腕口包着厚厚的布巾,皿迹隐隐透了出來,看來割得很深。
“我為什麼要自殺?
”她輕輕撫壓着傷口,讓皿液流得暢快一點,方便愈合。
竹青怪怪的斜了一眼,倒了杯參茶遞給她,“還不是為了隔壁家的杜公子?
”
“杜公子?
”
“杜子彬公子是書鋪杜員外的長子,杜員外與我家員外私交甚好,在小姐年幼時,就與杜公子定下婚約。
杜公子是東陽城有名的才子,非常孝順,為了替過世的杜夫人守靈,一個人在陋室吃素三年。
今年參加科考,一舉奪得頭名狀元,因為才能出衆,被皇上委任為最年輕的刑部尚書。
”
姬宛白冷然地問道:“然後他始亂終棄,見異思遷,要求退婚,我才自殺?
”不然沒别的理由呀,總不會誰因為未婚夫飛橫騰達而興奮得割脈自殺吧!
“始亂終棄的那個人是你!
”竹青小聲嘀咕。
“呃?
”
“杜公子守孝那三年,小姐嫌棄他沒出息,就要求老爺退婚,還……跑上門去羞辱杜公子,說他這輩子能出人頭地,太陽就打西面出了。
小姐,你也算是東陽城中有名的才女,多的是王爺、公子求親,小姐出個門,就如衆星捧月般,唯獨杜公子與你不太親近。
可能也有這些原因,小姐拼命要退婚。
”
“那個杜公子同意退了嗎?
”姬宛白聽出了點興趣。
“員外一開口,杜家就同意了,還直說耽誤了小姐。
這一退婚,兩家交情就淡了。
可是誰想到杜公子能高中狀元,現在多的是公主、千金要嫁杜公子,小姐你一向心高氣傲,哪裡咽得下這份後悔,再說太陽也不可能打西面出,你……一氣就割脈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