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芝豹雖然說得慷慨激昂,可是在場的衆人均都低着頭,無人回應。
兵法浯嶼,悍然攻打東南督師,便是鄭芝龍活着的時候也不敢如此作為。
這不是另一個時空時的隆武朝廷,朝廷的威嚴還未喪失。
雖然明知道王寅和叛軍是一夥兒,可是在朝廷沒有确切旨意下來之時,王寅還代表着朝廷的威嚴,其屬下船隊便是朝廷的水師,以下犯上是謀反是滅族的大罪,在場之人都不敢。
更何況,安平失守,鄭芝龍傷重不治,使得鄭家軍士氣低落至極,而東南督師王寅手中戰艦一百多艘,其中三桅海船以上者便有數十艘之多,實力一點也不必鄭家軍水師弱。
“三将軍,要不,還是派人去見一下王督師,就說眼下将主亡故,諸将要為将主發喪,沒法前去浯嶼拜見。
将主身為福建總兵,實乃東南一柱,現在他在和叛軍作戰中戰死,于情于理王督師都應該來金門奔喪,隻要他肯來,主動權就在咱們手中了。
”施福眼珠一轉,突然建議道。
“好主意!
”鄭芝豹大喜,“咱們就擺上一個鴻門宴,隻要姓王的敢來,就讓他有去無回!
”
鄭聯、鄭襲等也啧啧贊歎,誇贊施福的主意好。
于是,王寅派來的使者又被請了過來,鄭芝豹便按照施福的囑咐,把為鄭芝龍治喪無法離去的話說了。
“還請貴使回禀督師,三日後為鄭總兵發喪,若是督師肯來金門祭奠一番,全軍上下均會感激不已。
”
......
“鄭芝豹請我前往吊喪,爾等怎麼看?
”聽了使者回禀之後,王寅笑着問道。
“不能去,肯定是一場鴻門宴。
”呂泰連忙說道,“咱們和叛軍的關系已經暴露,已經是你死我活的敵對關系,督師您去了金門便會中了鄭芝豹的奸計。
要我說,咱們幹脆帶領船隊殺過去,攻占金廈兩島,把鄭家勢力一掃而空!
”
“是啊督師,不能去。
”其他衆将也紛紛說道。
“哈哈.......”王寅笑了起來,“鄭芝龍已死,鄭家群龍無首根本無人能挑大梁,便是有數百戰船上萬士兵又能如何?
即便金門是龍潭虎穴,我也要闖上一闖,來一場單刀赴會!
”
“督師不可!
”呂泰大驚,“督師,咱們已經占據了絕對優勢,又何須冒險?
”
王寅道:“占優勢是不假,可鄭家實力猶存,若是不能全殲讓其逃入大海,會為以後帶來極大麻煩。
所以,為了長治久安,我也得走上一趟,以徹底掌控鄭家殘軍!
”
見呂泰一臉的擔心,王寅微笑道:“呂将軍莫憂,我自有安排,此去金門必保無虞!
”
......
白沙嶼,駐紮着一營三千水兵,為首的軍官是參将梁立。
安平失守,泉州大半被占,鄭家隻剩下了沿海一些據點,白沙嶼便是其中一處。
梁立是鄭芝龍的部将,也是鄭家軍的一員,自然明白眼下的局勢何其危險。
據傳,叛軍竟然是東番島的士兵是齊王陳越的下屬,而東南督師王寅更是陳越的人,官賊勾結,泉州一帶的鄭家軍竟然成了絕對的弱勢,這使得諸将皆人心惶惶,不知道該如何自處。
代總兵鄭芝豹已經傳下軍令,命各島各處小心警惕,嚴防叛軍攻打。
梁立接到了鄭芝豹的密令,命他兩日後帶兵前往金門。
夜風從海上吹來,帶着慣有的魚腥味,梁立憑立窗前看着夜幕下的海景,久久無法入眠。
一陣腳步聲傳來,房門被拍響。
“進來!
”梁立轉過身來,沉聲說道。
“将軍,抓到了一個細作,卻口口聲聲說是奉督師的命令前來見将軍您。
”一個心腹家丁走了進來,向梁立禀告道。
梁立心中一驚,竟然是督師王寅派人趁夜前來!
“把他帶進來吧,”梁立吩咐道,無論如何也應該見上一面。
在家丁轉身要去時,梁立連忙吩咐一句:“注意保密,不要讓消息洩露。
”私下見督師王寅使者之事若是傳到鄭芝豹耳中,可能會有麻煩,所以梁立不希望這件事有太多人知道。
沒一會兒的功夫,家丁帶進一個人。
身穿青色的書生袍服,一臉的儒雅,竟然是個白面書生。
“你是什麼人?
為何要見我?
”梁立發問道。
來人微微一笑,拱手一揖:“東南督師帳下幕僚鄭陽見過梁參将。
”
“原來是鄭先生,不知鄭先生漏夜前來所謂何事?
要知道你我雙方現在是敵非友!
”梁立緊盯着鄭陽的眼睛逼問道,在鄭陽的身後,心腹家丁也握緊了手中的鋼刀。
“呵呵,”鄭陽微笑了起來,“梁參将何出此言?
你是大明的參将,我代表着大明的東南督師,咱們如何成為了敵人?
莫非梁參将你要背叛朝廷不成?
”
梁立臉上露出了怒容:“咱是一個粗人,不喜歡揣着明白裝糊塗,你我雙方的關系都心知肚明,何必來這些彎彎繞,我隻問你,來我這裡作甚?
”
鄭陽微微一笑,知道面對的是一個粗魯的武夫,這樣的人最是好對付。
“梁參将心直口快,在下佩服。
好,既然如此,我也就實話實說了。
我此行前來是為了救梁參将你,還有你全家的性命!
”
“你說什麼?
我家人怎麼了?
”梁立暴怒,捏着拳頭逼向了鄭陽。
“梁參将稍安勿躁,貴家人自然無恙,自然還在惠安。
”鄭陽連忙道,“不過梁參将你要知道,不管真實情況如何,王督師代表着大明朝廷。
你若是跟着鄭芝豹和王督師作對,便是背叛朝廷,便是犯了大逆不道之罪,必将牽連家人!
”
梁立冷笑道:“什麼大逆不道,王督師他和叛軍一夥兒,恐怕他才是背叛朝廷吧。
”
鄭陽搖頭道:“那又如何?
便是朝廷知道真相,又能拿王督師怎樣?
齊王手掌數十萬雄兵占據了北方,江西一省二十萬軍隊盡皆聽奉齊王的命令,眼下叛軍橫掃福建,近日便會北上浙江。
南京朝廷風雨飄搖。
便是朝廷知道叛軍的真相,難道還敢公然說出來?
那是逼迫齊王造反,那樣的話用不了多久,大明将不複存在。
所以,即便朝廷知道,也會故作不知,會和齊王談判以求消弭兵禍。
所以到時王督師還是朝廷大員,而你所效忠的鄭家,和王督師作對便會成為反賊!
”
梁立聞言暴怒道:“天理昭昭,不會永遠黑白不分,爾等亂臣賊子必然沒有好下場!
”
鄭陽冷然道:“梁參将,你也一把年紀了,為何還如此幼稚?
什麼是黑什麼是白?
鄭芝龍雄霸四海嚣張跋扈,粵闵浙三省海商飽受其盤剝,鄭家靠着走私攢了巨大的财富,安平城内堆積的金銀财富抵得上國庫十多年的收入。
鄭家如此有錢可曾向朝廷繳納過一兩銀子的賦稅?
可曾拿出銀子赈濟受災的百姓?鄭芝龍這樣的海盜算的了什麼白?
齊王他扶保朝廷、剿滅流賊、驅逐鞑虜,帶領軍隊南征百戰,為大明立下赫赫軍功,可以說沒有齊王便沒有現在的大明,你敢說齊王是黑?
”
“我,我,我......”梁立張口結舌,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你什麼你?
”鄭陽冷然道:“便是叛軍,除了攻城略地以外,也并沒有殘殺百姓,相反每打開一座城池,都會開倉赈濟貧民。
這世道太壞,齊王有驚天之功,卻飽受猜忌,朝中奸孽橫行,百姓民不聊生,已經到了該改變的時候。
在這種大變革的時候,梁參将,你是要做鄭家的忠狗,還是選擇歸附齊王,做一個開國功臣,可要好好想一想。
”
聽着鄭陽的話,梁立臉色變幻着,心裡複雜萬分。
梁立說他是鄭家的忠狗,事實上他對鄭芝龍哪裡有那麼忠心。
除了鄭家子弟,在其他外姓将領心中,自然是朝廷要大于鄭家。
鄭芝龍也隻是憑着福建總兵的官職号令諸将,憑着海量的财富收買人心。
而現在鄭芝龍死去,鄭家的憑借也消失一空,在梁立這樣的外姓将領心中,對鄭家的忠誠也已經偏移。
原先在梁立的心裡,王寅雖然是東南督師,可本質卻是亂臣賊子,早晚會被朝廷清算。
可經過鄭陽一說,他恍然明白了過來,這個天下原來已經變了,在齊王的威壓之下,朝廷的威嚴已經蕩然無存,說不定什麼時候這天下便是齊王的了。
開國功臣,這個詞從鄭陽嘴裡說出,便讓梁立怦然心動,吞噬着他的心。
說不定,我也能做個開國伯侯!
......
金門島官澳,東南督師的使者已經被送走,遊擊将軍施琅心情糾結的在房間裡轉悠着。
施琅是施福的侄子,名義上是有着遊擊将軍的官職,實際上手下才有十條大船,一千五百水師,在鄭家軍内部并不被重用。
和身為鄭芝龍心腹忠于鄭家的叔叔施福不同,施琅對鄭家并沒有那麼忠心,相反,他和鄭彩鄭聯等鄭家人還頗有矛盾。
這也導緻雖然他一身的本事,卻在遊擊将軍的職位上一幹數年,不論是部下人數和和自己的官職,遲遲都無法提升。
靠着海貿,鄭家賺取了海量财富,鄭芝豹鄭彩鄭聯等人一個個都家資百萬,窮奢至極。
而施琅卻被打發守金門官澳這座小寨,一守便是數年,心中不可能沒有怨恨。
另一個時空,鄭芝龍擁立隆武帝朱聿鍵于福州登基,得到了平國公的爵位,他手下的軍官将領們也人人得到升賞,施琅在鄭芝龍降清之前也獲得了總兵的職位。
而這一時空,鄭芝龍自己才是一個總兵,自然無法大肆升屬下,軍中重要的職位都是他的一幫兄弟侄子占據,外人根本得不到多少機會。
所以,當督師派心腹趁夜乘船來到官澳勸說之時,施琅很容易便被說的心動了,心動之後便答應下來,配合督師王寅行事。
可是,在使者走後,施琅又有些猶豫不定,畢竟身在鄭家軍多年,一下子叛出并非易事,心裡也不是很舒服。
終于,施琅狠狠的一揮手,拿定了主意,大丈夫生逢亂世,自當做一番轟轟烈烈的大業,豈能優柔寡斷如婦人一樣!
......
高浦所,參将黃廷滿臉堆笑的款待着東南督師王寅的使者,席間一臉的阿谀奉承。
目光不時的飄向屋子角落,掀開蓋子的箱子裡,層層疊疊的銀錠散發出令人眩暈的光芒。
“黃參将放心,事後至少委你一個副将的職位,說不定還能當上總兵,齊王需要黃參将這樣的勇士為他鎮守海疆,為他開疆拓土!
”使者拍着兇脯,信誓旦旦的保證着。
“貴使放心,黃某必定忠于齊王,忠于督師大人!
還請貴使在督師面前多多美言。
”黃廷滿臉的谄媚笑容。
......
夜色中,船隻從浯嶼出發,向着金門、廈門等島嶼,以及海岸上的堡塢而去,在天亮之前又返回了浯嶼。
聽着派出手下回來的報告,王寅臉上露出了微笑:“銀彈攻勢,封官許願,輕而易舉便瓦解了的鄭家大半的将領,鄭芝豹還蒙在鼓裡一無所知,大廈将傾,非人力所能挽回也!
”
“督師厲害啊,俺老呂自佩不如。
”呂泰豎指贊道,泰臉上露出了衷心的敬佩之色,按他的考慮,便是船隊大軍傾巢而出,真刀真槍的和鄭家水師做上一場,把鄭家徹底擊潰。
誰知道王寅輕輕的幾招使出,沒費一刀一槍,便瓦解了鄭家大半的勢力,談笑間樯橹灰飛煙滅。
他娘的,還是讀書人陰險啊!
“呂總兵,明日便是和鄭芝豹約定的登金門島的日子,你還認為會有什麼不妥嗎?
”王寅笑着問道。
呂泰點點頭:“當然有不妥,督師,金門畢竟是鄭家的老巢,若是鄭芝豹铤而走險可就麻煩了。
既然已經勸服鄭家諸将歸降,您又何必冒險呢?
”
“你啊,”王寅指了指呂泰,笑着道:“真是不懂風雅!
昔日有關雲長單刀赴會,又有諸葛亮過江祭拜周郎。
鄭芝龍也算是一代枭雄,既然明日是他下葬之日,我又豈能不過去祭奠一番?
”
ps:一章四千字,就不切為兩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