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章懸劍,殺人
李汝魚歸家,和衣而卧。
然後安然睡去。
仿佛這隻是一個普通的夜晚。
既已決意,那便不再忐忑,明日隻管靜心執劍,成與不成,皆不在所想所念,管他千絲萬縷世間事,我隻一劍去。
這便是夫子的理:快意。
小小歸家,周嬸兒按捺住内心的急切,不願意給女兒太多壓力,溫聲道:“廁所裡有溫水,小小你去洗一下再睡。
”
小小嗯了一聲。
并沒有褪掉所有衣衫沐浴,僅是洗了女子美好處。
這是娘親教給自己的。
女人呢,要愛惜自己,無論是寒冬臘月還是數九三伏,都要溫水濕身——小小不知道,這是世家貴族中女子才有的風氣。
尋常百姓,油米鹽醋繁冗事,那顧忌得這些細節。
是以鄉野愚婦,下身多有異味。
回到睡房,坐在床沿上,周嬸兒端來熱水為小小洗腳,雪白纖細的小腳很是冰涼。
沁在溫水裡,娘那雙有着粗繭的手揉捏着,很是舒爽。
小小猶豫了下,還是說道:“娘,魚哥兒去找夫子借劍。
”
周嬸兒僵了一下,旋即繼續為小小搓揉腳趾縫間,頭也不擡,話語很是雲淡風輕,其實心裡很擔心,“借劍幹嘛。
”
小小一臉認真,“殺孫鳏夫。
”
周嬸兒擡頭,“汝魚才十三歲呢。
”
小小點頭。
“别害了汝魚啊……”
小小眨了眨大眼睛,“魚哥兒會成功的。
”
周嬸兒歎了口氣。
小小有些恚怒,加重了語氣,“娘,魚哥兒一定會成功的。
”
周嬸兒隻好順着她笑道:“會的會的。
”
心中很不安。
十三歲的少年,殺二混子那是僥幸,現在還要殺孫鳏夫,怎麼想都不太可能。
小小盯着窗棂,重複了一句魚哥兒會成功的。
會的……吧?
天微亮,已入冬,打了霜凍,便沒有薄霧。
清晨時分極冷。
李汝魚起床,燒了熱水,認真的洗澡,然後從櫃子裡找出最為幹淨的一套裡衫,猶豫了下,還是拿起了王寡婦前些日子送給自己的長衫。
安靜的穿衣,心如止水。
看了看銅鏡裡的自己,細弱身材,勉強能到五尺的身高,穿着長衫,其實已和小村裡大部分男人差不多遠。
銅鏡裡的自己,膚色略微恢複了些,從黑泥鳅變成了小麥色。
眉毛細長,鼻梁很挺,典型的瓜子臉因為纖瘦的緣故,顯得有些狹長,李汝魚笑了笑,于是有些單薄的唇角便有了一股刻薄的笑意。
放下銅鏡,先打掃房間和院子,然後熬粥,煮了個周嬸兒送的雞蛋,又抓了兩把周嬸兒和小小幫忙腌制的泡菜,切碎,澆上紅油辣椒拌過。
認真的吃飯,細嚼慢咽,恰好七分飽,粥一勺不多一勺不少。
生活多艱,李汝魚早已學會不浪費分毫。
浪費糧食,是最不能容忍的原罪。
然後洗碗。
仿佛這隻是一個普通的清晨。
做完這一切,李汝魚再次洗幹淨雙手,來到睡房,拿起夫子那把劍,懸劍在腰畔,深呼吸一口氣,轉身出門,踩着霜凍直往村西。
一臉絕然。
今日少年懸劍,殺人。
恰好看見趙二狗背着雙手,龇着牙齒在村裡瞎逛——也不是瞎逛,那雙閃着老鼠眼光澤的眸子,總是盯着東家西家,尋思着什麼時候來搶些什麼回去。
看見腰畔懸劍的李汝魚,趙二狗有些奇怪,大聲問道:“這不是咱們大安的太子殿下嘛,大清早的幹什麼去,還拿着李夫子的劍?
”
李汝魚目不斜視,淡淡的回了句,“殺人。
”
趙二狗哦喲一聲,“太子殿下要殺人,殺誰,給叔——嗯,給本将軍說說。
”
李汝魚側首看了他一眼,“孫鳏夫。
”
趙二狗倏然愣住。
待他反應過來,李汝魚已走遠。
想起了什麼,臉色倏然大變,急忙跑回家去取獵刀。
從李汝魚家到孫鳏夫家,要經過大半個村子,李汝魚懸劍過村,遇見不少人,既有大安王朝的黃紫公卿,也有尋常村民。
無論誰問,李汝魚都直言不諱。
殺人。
殺孫鳏夫。
李汝魚一臉認真的模樣,沒人覺得他在開玩笑,小村裡沸騰起來,李汝魚走到大安王朝的皇宮前,幾乎所有人都跟着來了。
除了蒙童小孩。
其實都是抱着看熱鬧的心,沒人相信李汝魚這個十三歲少年能殺孫鳏夫,孫鳏夫再怎麼說也是個大人,況且還有大安王朝一幹黃紫公卿。
殺他?
不可能!
趙二狗帶着獵刀匆匆趕來,卻沒有急于攔住李汝魚。
他也不傻,得先看看情況。
人群裡,周嬸兒一臉緊張,嘴唇發白。
小小不在她身旁。
在夫子身後。
夫子今日有些詭異,穿了一身極其幹淨的白色長衫,破天荒的修了邊幅,長發挽結而垂背,雙鬓垂柳,滄桑落寞一掃而空。
背負雙手踽踽而來,如青蓮綻放。
飄然如谪仙。
劍仙。
小小跟在他身後,雙手抱棍,李汝魚經常劈的那根棍,小臉蛋兒很認真,認真的小小如秋月,有一種讓人無法親近的高冷。
夫子并沒有走進人群。
隻是帶着小小站在高處,看着幾十米外的李汝魚。
唇角含笑。
尚在睡夢中的孫鳏夫被驚醒,披上龍袍走出皇宮,看見這架勢,頓時有些發呆,旋即怒斥,“李汝魚,你本是我大安太子,想幹什麼!
”
李汝魚笑了笑,很是平和的笑容,隻是極薄的嘴唇讓笑容多少有些刻薄。
“殺你啊。
”
一句很簡單的殺你啊,像油鍋裡落了幾滴水。
……
……
六十裡外的順江集,沒有起霜凍,薄霧濛濛。
有婦人至青柳江畔洗菜浣衣。
喧沸的婦人們彼此熟識,說着七大媽八大姨的枕邊八卦,此時浣衣洗菜都是些粗俗婦人,沒有個羞臊,坊間八卦裡又有着昨夜夫妻間的風流事,好是熱鬧。
丁家小娘子成婚不久,聽得羞臊,悶頭捶着夫君的厚重長衫。
一旁的嬸兒和另外幾個不知葷素羞臊的老婆子扯了一陣,忽然拍了她一把,“丁家小娘子,看你走路叉着腿呐,是不是有些不适應呐,你家小丁夜裡可是使勁折騰你了,年輕人啊可生猛了,尤其是成婚時候,新鮮着呢,等個把月你習慣就好了。
”
丁家小娘子滿面绯紅,嗯嗯着不知道說什麼。
不經意間擡頭,便見薄霧濛濛的江面有塊木頭飄過來,仔細看去便愣了下,猛然起身就跑,扯着嗓音尖叫:“有死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