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宇澄碧,紅日當空。
一輛古色古香的輕車停靠在兵部衙門對面的長街邊,緊挨着另一邊的院牆,并沒有引起兵部衙門前值日的士卒的注意。
此地雖然是尚書省各衙門所在地,一般的升鬥小民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從來都不敢靠近和随意溜達。
可這裡并非是禁區,隻要不是刻意靠近各衙門門口,有企圖沖擊衙門的嫌疑,并不禁止人們在長街上走動,更何況還是一輛古意盎然的輕車?
在神都中,能擁有這樣一輛輕車的人家屈指可數,對于這些人家,别說是在尚書省的長街上溜達,就算是到皇宮門前,也可大大方方地求見武後,根本就沒有必要躲躲閃閃。
輕車之中,星樂撲閃大眼,抿嘴笑道:“叔叔師父,這裡畢竟是兵部衙門,雖說也算不了什麼,可裡面的臭規矩忒多。
星樂是個女子,就不陪您進去了,不過,您盡管放心,我娘派了趙三給您帶路,他可是神都的能人,想必是沒有關礙的。
”
趙無敵前世在軍中待過多年,對軍伍上的禁忌并不陌生。
兵部主殺伐,以白虎為象征,最是忌諱有婦人沾邊,認為婦人陰氣太重,不夠吉利。
因此,他對星樂的話表示認可。
再者,他也不想帶她入内,因為他今日前來兵部是來投送文書和奏章的,屬于有求于人,若是帶着這個表面上一臉嬌憨、骨子裡卻喜歡胡攪蠻纏的星樂,天知道她會鬧出什麼樣的動靜?
他點點頭,起身準備出去,而星樂很有眼力勁,搶先一步将車門給打開,如一個侍女般屈身而立,不過,卻沒有低頭,一雙大眼撲閃着,讓人哭笑不得。
趙無敵也沒工夫管教徒弟,而且,就他這古靈精怪的徒弟,比猴子還能折騰,就他那性子也管不了。
星樂看他走下了輕車,還不忘對他吐吐舌頭,扮了個鬼臉,然後将車門重新給帶上。
趙三已侍立一旁,微微低着腦袋,眼睛盯着前方的地面,身子微屈,腿腳微彎,倒是一副标準的仆從模樣,讓人挑不出理來。
趙無敵當先而行,趙三跟在他的側後方,二人不慌不忙地朝兵部大門走去。
不遠處觀望的人們議論紛紛,就像是一鍋清水經過長時間的火燒,終于沸騰了!
“面如傅粉,唇紅齒白,身段婀娜,動如拂柳,好一個風流俊俏的小郎,好似昨夜某曾經見過,可惜無緣相識……”
“老子看你是昨夜被狐狸精索求過度,以至于傷了元氣,頭暈眼花,就連雌雄都分不清!
”
“就是,你丫眼睛的确有問題,人家明明是一個英姿俊朗的翩翩濁世佳公子,你卻将人看做兔子,是何道理?
你看,他行走間,每一步看似随意,但卻無不暗合詩意,一步邁出就是一句詩……”
“我的老天呀,特娘的太酸了,饒了我吧!
”
“你們都歪歪唧唧個啥?
沒看見他眸光淩厲,步伐之家铿锵有力,渾身彌漫着殺伐之氣嗎?
以老子看來,這分明就是俺們軍伍上的人,要不怎麼會來俺們兵部呢?
去休,去休,一幫子窮矬大,田舍奴,都給老子滾遠點,别擋着老子的路!
”
這裡是尚書省衙門紮堆的地方,除了兵部,還有吏戶禮刑工等五部以及各監寺。
除了兵部之外,其他的基本上都是文臣,平日裡喜歡吟半首詩,發一通感慨,可如今正在興頭上,本想着孕育一番情調,再搜腸刮肚,看看能不能得一佳句。
誰料到正在興頭上,卻正巧被一個兵部的粗殺胚給硬生生掐斷,可把他們給氣壞了!
人們紛紛指責,差不多已經是群起而攻之,口中不斷噴出各種惡毒的語言,将那名兵部官員給當作老鼠,人人喊打,就差剝皮抽筋了。
“殺才,不知道攔人吟詩是人世間最惡毒的事情嗎?
你如此陰險,小肚雞腸,死後可是要下煉獄的!
”
“殺胚,粗漢,市井兒,浪蕩子,斷頭鬼……”
“汝,婢養也,不識教化,不識禮數,吾與你同朝為官,真是羞殺人也!
”
……
唐人崇尚古禮,對市井小民的惡習深惡痛疾,就連罵起人來也是頗有分寸,透着詩與書的氣息,“田舍奴”,“婢養的”,就算是最最惡毒的語言了。
那兵部的殺才牛眼一瞪,不以為然地道:“文人就是文人,一肚子的花花腸子,就是罵起人來也是拐彎抹角的,真是讓人不齒。
什麼叫‘婢養的?
’嗯!
你就直說是小妾養的不就完了,偏偏要扯來扯去,沒完沒了,真是看不起你們。
行了,都給老子讓一讓,不要擋着老子進衙門。
”
這人身材并不算高大,但卻極為魁梧,整個人就像是一道石碾子一樣,站在人堆裡給那些身材單薄的文官們極大的壓力。
他面皮黧黑,濃眉大眼,鼻頭很大,闊口短髯,耳輪肥大而厚實,左眼下一道傷疤斜斜延伸到腮邊,疤痕凸起,并不齊整,且成深紫色,給這張憨厚的臉平添了一份猙獰和恐怖。
他是騎着馬來的,擠在人群中,老大的不賴,索性翻身下馬,将缰繩牽在手中,另一隻蒲扇般的大手左右一扒拉,将那些看熱鬧的文官給扒拉得東倒西歪,硬生生讓出一條路來。
他牽着馬擠出了人群,渾然不顧身後的謾罵聲,悠然自得地朝兵部衙門走去。
趙無敵和趙三兩人正好走到兵部門口,被守門的士卒攔住,喝問他們的目的。
這裡是兵部衙門,可不是什麼人都能夠進的,正在趙三準備上前交涉的時候,那壯碩的漢子正好牽馬來了。
守門的幾名士卒本來是端着一張嚴肅臉,橫眉立目,将手中的馬槊斜指趙無敵二人,似乎是隻要看見勢頭不對,立馬就将來人給撲殺。
可他們看見那漢子時,卻立馬變了,嚴肅臉如同被春風拂過的薄冰,融化得沒有一絲痕迹,全都堆滿着笑容,露出谄媚的光,點頭哈腰,極力讨好。
其中一人小跑着上前,接過馬的缰繩,陪着笑臉道:“哎喲,杜主事,您今兒來得可真早,整個兵部衙門,就數您最早。
”
大漢也沒理會他的馬屁,反而指着趙無敵問道:“此,何人也?
”